天时已晚,日头已将沉落。阳光不再暴烈,转作温和,折射在西边天空的云彩上,虽然映得半天红灿灿,却绝非“风擎红旗冻不翻”的那种战天斗地的血红,而是如经霜红叶、四月桃花般,透着股子深积厚淀的艳丽。
夕阳之下,妙高独立。
这是形容颇为独特的石峰,远望,如瘦极、高极的石笋,刺破天际,锷仍未残,近观,却会让人觉得这山肯定经受过风、水与阳光最残忍的洗涤,或者根本就是人力搭起来的假山,由基至顶,寸土不见,只有千百相互架叠的黑石,一个个骨棱棱的挣张着,相互间全无掩籍。
“劳不死者久侯了。”
“不敢。”
客气客气的互相问候、行礼后,分主客坐下,云冲波方道:“若无大军师相邀,我倒还不知近郊便有这等山色。”
天机紫薇淡然一笑,道:“不死者,我马上便要起程北去,此间自有他人主持,任帝京风云激荡……再与吾无关。”
“今日相邀,只想问一句话。”
“云台娇客……不死者,或有意否?”
面对天机紫薇的询问,云冲波笑道:“大军师,我倒想先请教一下,大将军王这档子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天机紫薇笑而不语,云冲波又补充道:“这些日子来,我细细回想,这当中间……千门起的作用,怕不小过任何一方的谋划,东江孙家的耳目就算无所不在,但这些鸡鸣狗盗之事,难道也真能清清楚楚?”
方听天机紫薇笑道:“既如此,便请不死者先讲。”
很坦率的,云冲波把自何成笏死后,千门因缘际会的一系列布置说了出来,包括如何制造血衣玉佩,如何散布流言,如何制造误会,等等等等,全无保留。天机紫薇听得时时苦笑,叹息不已。
“假作真来真复假……非战之罪啊。”
云冲波讲完之后,天机紫薇也没有多作掩饰,很明白的解释了为什么自己甫一入京,便决策发动隐藏多年的死间,以“大将军王部下”的身份,去虐杀何成革。
“因为,这才是仲达真正想要的东西……一个借口。”
在天机紫薇看来,在这次事情中,帝象先、帝牧风,以及试图在他们身上下注的各大家族们,并不缺乏一流的谋士,也有得是能够纵观大局的人才,但他们却在花胜荣的干扰下,犯下了严重的错误。
“他们以为,计谋这东西,是唯一的,可以解释和回溯的,他们都忘了,计谋本身,只是手段而非目标。”
力图把所有的细节综合起来并求出唯一的正确答案,若在太学,这自然是很好的态度,但,在根本不知道有着千门的存在时,这种态度,却将无名等人狠狠坑害。
“细节……足够数量的细节,本身就足以构成干扰……而用计、判断……原不需要如此。”
举起右手,竖着食指与中指,天机紫薇微笑道:“不过两句话十个字而已。”
“我想要什么?他想要什么?”
自从登上云台山后,天机紫薇的军师生涯基本上也就是等同于和仲达的明争暗斗史。所以,与多数人不同,当张元和倒下的时候,他立刻就意识到,帝少景下面要对付的第一目标,已转作大将军王!
“在三果叛军被彻底击灭之前,仲达的目光便已经投向朱家……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
因为有着这样的判断,天机紫薇入京之后,很快便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所有这一切的目标,都是大将军王!
“客观来说,你们的胡闹,反而是帮了仲达的大忙。”
纵然伏龙已然离京,帝颙嗣周围也不缺乏兼具经验与才干的参谋们,更何况,熟知自己兄长为人的他,也没可能会在任何时候放下那怕是一丁点儿的警惕,但偏偏,花胜荣们却在这时跳将出来,一头扎进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混水。
“流言……血衣……敲诈勒索……你们的胡闹,成功的蒙住了大家的眼睛啊。”
“……喂,我说,什么叫‘你们’,我才不是千门的啊!”
在天机紫薇看来,仲达原本的布置必非如此,他一定事先设下有其它伏笔,有无数若有若无的线头,可以引导着其它棋手们渐渐迷失,最终走向他所想要的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