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是被两个家丁架起来硬生生拖出去的,有如一只丧家之犬,迷茫的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之上独自彷徨。地上零落如星的是她逃走之前藏在身上的玉佩和苏府印章,却成为了她遭遇最大的嘲笑。
原来,祁玉从未将自己当做朋友,甚至将自己当自己是敌人,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在她眼前,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而她的身份,根本没有人在意。
世事难料,不曾想一夕之间,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名,无处是归途。
离月俯下身子在布满了沙粒和尘土的街道上一一的摸索,将散落的东西拾起,在伸手触及那枚由星澜赠予的玉牌时,温润的触感却没由来的让她突然泪如雨下。他说要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的等他回来。可如今萧郎已去,不曾寄来惊鸿片语,而自己进退维谷,深陷囹圄,今日此番若是不能逃出去,往后便不再有欢喜。
她将祁星澜的玉牌死死的握在了手掌心,颗颗滚烫的泪珠被吞没在扬天飞起的漫漫黄沙中,就仿佛是耀星的陨落。
她终究是不敢再耽搁,将自己的包裹重新掏了出来,仔仔细细的藏好重要的物件和零碎的金银,将它稳稳当当的扎紧了系在身上,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土往脸上抹了抹,直到看不清她原来粉嫩的肌理为止。
既然祁王府指望不上,她还有最后一个据点,姑苏城里的成衣局和揽月楼都是她的人,皆是听她调遣,现在唯有去那两个地方找自己人将自己送出去了。
只可惜,离月方才被祁王府的人这么一耽搁,冷香替代她出嫁的事情已经败露。即便她深深的插了柳茗生的腹部一道,但是匕首尚未拔出她便已经被人制服,伤势尚且可控。更何况那地方并非要害之处,虽然有伤,但并无大碍。
所以柳茗生缓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搜寻全府,但一阵搜寻之后,再没有离月的踪迹,而且下人们还发现房里贵重之物都已经尽数搬空,柳茗生当即派出府上众多人手将离月平日里可能会去的地方全部把守,就连离月最后一线生路都给断绝了。
这厢,在驿馆里休养多日的公子珣仿佛过上了闲云野鹤的安逸生活,多次探寻璇玑图无果,却还得到了苏离月将要与柳茗生成婚的消息,叫他不得不怀疑是否消息有误,璇玑图根本不在苏府中,或者已经为人所盗。但这时他安插在苏府的探子却突然来报。
“启禀主上,苏离月好像从苏府里面逃出来了,今日是她的婢女替她上的花轿,还刺伤了柳茗生。如今事情败露,柳茗生已经派出苏府的家丁到处寻找了,还通过他的关系贿赂了县令,拦截城门,现下苏离月恐怕连城门都无法靠近一步。"
公子珣从醉生梦死中稍稍清醒,微微上挑而透着一股邪魅,猩红的眼眸从眼前赏心悦目的歌舞和丝竹悦耳声中游离,抬手便又是一杯醇香的酒液入喉,在娇艳欲滴的红唇留下一道暧昧的滟液,下腹处好似有一团火苗在燃烧。欲坠的红衣松松垮垮的系在肩膀处,露出大片白皙的肌理。一颦一笑皆是情场浪子的随意与欢欣。
"那若今,她人身在何处?"公子珣突然反问,却叫原以为公子珣无心于此的属下惊得一身冷汗,随即马上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启禀主上,苏离月目前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游荡,先前还去了一趟祁王府,但不知为何又被赶了出来。现下应是她也猜到了柳茗生正等着捉拿她,所以无处可去,更出不得城门。"
公子珣红唇微勾,神思翻涌。原本好奇的只是为何苏离月会突然宣布下嫁柳茗生,毕竟据他所知苏离月与青梅竹马的祁星澜关系亲密,而对于柳茗生却早有生疏。此番竟然里头别有蹊跷,苏离月恐怕是为人逼迫,而操纵之人定然是柳茗生。既然如此,自己就更不应该让他的诡计那么容易就得逞了。想来那柳茗生目标或许跟他似乎一致的,倒是破坏了才好。
"可查到了她要去哪里?"公子珣倒是有些好奇,走投无路的苏离月接下来会怎么做,这个姑苏城恐怕她已然是呆不下去了。不过她若是进京,自己还挺乐意看到了。
"回禀主上,属下暂且不知,但仿佛隐隐约约听到苏离月与她的婢女提到了什么祁世子。想来应该是要去漠北吧。"一届弱智女流若是要孤身一人跑到千里之外的漠北去,说实话也不太可能实现。此去山高水远,且不说她带上的物资远远不足,就这一路上的山贼和响马就够受的了。况且,即便是到了漠北,祁王治军严明,寻常人等一律不许靠近,否则按军规处置。所以她能否见到祁星澜,还是一个未知数。
"漠北吗?"公子珣饶有兴致的摩挲着自己光泽透明的酒杯,心中顿时一计生起,"倒不如本宫帮帮她,送她一程。你去安排一下,将她送出去,不过路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一概不用负责,到了朔方便将她扔下好了。本宫倒要看看,她一人去了漠北,漫漫黄沙,嗜血娄底,如何存活。"
却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正是离月此时境况最好的描写。苏府临近的几条主要街道都可以发现有柳茗生的人,就连成衣局都已经被人把守。如今她竟然就连城门都出不去了,不仅有家丁在那驻守着,除此之外还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明晃晃的写着苏家的名号。虽然不知道里头的人是谁,但离月却已经在暗暗祈祷那人不要是柳茗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被他逼的就像老鼠见了猫,唯恐躲不及时。
天空又骤然下起瓢泼大雨,路上行人避之不及,纷纷归家,四处流散。离月孤身一人挎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包裹蹲守在离城门不远处的长亭里,身后是马槽传来的一阵阵酸臭刺鼻的气味,白白黄黄的物件随着流水的冲刷也尽数溜了出来,她不由捏住了秀鼻,龇牙咧嘴的。
这里原来是一补给站,但凡要出城的人和商队大多会牵着马儿来此补充粮草,也就修了这么个长廊,刚好可以避雨。姑苏水路四通八达,所以马车队并不多,而即便有马车队经过于此,也大多是要去北方的朔方城与外地的胡人经商的。
但自从娄底兴兵做浪,北方大片领土沦陷,边境村民也饱受肆虐,外地和西北边的胡商便渐渐减少来此的次数,正常的边境贸易也失去了官府的保护而不能进行,一路上草寇盗贼死起,阴晴凶多吉少,所以这条商路便渐渐的荒废了。
零落的雨声中,却突然听见一声突兀的悠悠驼铃,离月心道疑惑的再仔细辨认,那声音却愈来愈近,旷远悠然,雄浑厚重,一声声沉闷又有着微微的脆响的驼铃声踏雨而来。自雨幕中看出竟然是一对商队。
"小兄弟,我等想进去躲躲雨,不知你可否介意?"为首的人是个中年的汉子,头发不似中原人是平直的,而是微卷夹带着淡黄,湛蓝的眼眸像一碧如洗的天空,嘴边还留着两条滑稽的八字胡,说这一口流利但带着异域口音的汉话,倒是彬彬有礼。
身上着的是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白蓝条纹绫罗衫,头上搭着一定白色的帽子,但都已经被大雨打湿,不过让他更为焦急的是身后的马车和骆驼队运载着的沉重木箱,那些都是他要运回楼兰的香料。
离月莞尔一笑,起身拍拍尘土,侠气冲天作揖回复道:"兄台快些进来吧。长廊乃是官府所有,并非我开,天下之人皆可来此,何来介意之说。"果然是走南闯北的商人,虽然素昧平生,但最知如何为自己减少麻烦,若是少了句问候贸然闯进,恐怕有些好事之徒要借此大做文章,反而耽误了人家的行程,途生事端。
既然人家是个商人,虽说只是个胡人,但也算半个同行了,想到这里,离月不不禁对这位大叔又生出了几分钦佩和赞赏。
那胡商安排了自己的车队全数躲进了长廊中避雨,叫他的下手一个一个的检查箱子的密封性。这些香料都是制成品,必须用牛皮纸一层一层的封好在装进箱子里,若是打湿了那便不能用了。在出城之前,他们还要为这些箱子再重新套上牛皮袋。
“小兄弟,这街上的人大多回家去了,你何以躲在这个地方,难道你不是姑苏城里的人吗?”那胡人见离月一人傻愣愣的蹲在一旁,一个包裹警惕的塞在自己的腰间,全然的保护着,状似无意的打探道。
眼前的白面小生长的粉雕玉琢,却用尘土掩盖住了真容,但那颗有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炯炯有神,灵动十足,异常的引人注目。
“不瞒兄台,我,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终日里在尘世中漂泊浮沉,来去全无定数,现下正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呢?不知兄台这商队,打算去往何处啊。”离月面不改色的扯着慌说道,奸商奸商,无奸不商。这道理她倒是学的透彻,随意的就编出了几句能糊弄人的话,应承着她那洒脱不羁的姿势,倒还真像几分江湖浪子。
“哎,小兄弟也看出来了,我是个商人,走南闯北。此次是要姑苏购置了大批的香料,要往北运到楼兰那边去卖掉。听说东离已经派祁王镇守漠北,想来往那边走安全些。而且在这一路上还可以顺便招上两个伙计。”离月听罢顿时眼前一亮,即是去漠北,那她岂不是可以顺路借了他的顺风车。
想着在心里斟酌了几番,却见这天雨势减小,车队检查好后也都已经整装待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离月当即扯了扯那胡商的绫罗衫,眼睛眨巴眨巴的示意他看向自己。“嗯?小兄弟这是何意?”离月径直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兄台何苦要去别处寻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你看看兄弟我行吗?一路上我还能帮你们看着这些货物。而且我可以不要酬劳,只需要兄台捎我一程便好。如何?”
那商人湛蓝色的眼睛狠狠一闪,起身后在离月的身上四处的打量着,看她娇小的身躯,和不高的个子,表示对她的本事很怀疑。但是有一点很心动,不要半分酬劳,甚好甚好。
“嗯,我看小兄弟虽然身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是胜在机灵,跟我这队里的人也好相与。你若是想要跟着我们,那你可切记,不可招惹是非,安安分分的跟着车队便是。以后唤我一声安大哥便是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在下苏离!”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离月便搭上了这一趟顺风车,在队里做一个小小的伙计,时常搭把手便是。
“好了,休整的也差不多了,咱们该上路了。”那胡商大手一挥便准备启程,队里的人纷纷拿起家伙,驾上车马骆驼就要前行。
“哎,兄台,小弟还有一事相求。”离月连忙止住了他的动作。笑话,城门还有那么多家丁守着呢,她现在若是就这么出去了,定然还未出去就被抓起来了。
“怎么?苏离还有什么事情。”离月挠了挠头,面露难色的瞎编乱造一通试图解释道:“这个,安大哥啊。我都说我就是江湖浪子嘛,整日里四处游荡的,虽来到姑苏城个把月了,但是当时也只是偷偷摸摸混进来的,并无文碟,所以,我恐怕不能就这么出去。不如,不如我先藏进你们这大木箱子里,等出了城门我再出来,这样可好?!”
就这样,离月凭借自己身姿柔软和娇小的优势藏进了车队载货用的大木箱子里,稳稳当当的启程了。只是前路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未知和更多的漩涡谜题都在等待她去闯,但遥远的漠北,会有一人在孤独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