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被他说的怔住,困惑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难道真要以一己之力直面几个家族?”
陆雨清突然眉眼轻扬,微微一笑,他平日里神色总是恹恹的,看上去对什么事都漫不关心,即使在微笑时依旧显不出几分真心,此时神态却完全生动起来,勾起的嘴角显出几分狡黠。
玄冥看不清陆雨清被额前乱发遮蔽的眼睛此时是怎样的神色,但看着陆雨清翘起的嘴角,他却莫名地放心下来,等待陆雨清开口。
陆雨清笑道:“如果可以,我会自立门户开山立派,不过即使做不到也没什么,毕竟我在校内的几年间人身安全有所保障,他们最多能耍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而等我毕业之后,谁说我一定会留在你们修真界?”
显然所有人都忽视了,最初陆雨清进入修真界只是为了赚学费钱,如果修真界不能吸引他或是有什么危险,他在毕业后自然不会留下,而会去普通大学继续自己的学业。
玄冥震惊:“卧槽!还能这样?”
陆雨清摊手,坦然道:“我还没有把自己当做你们修真界的一员,所以几大家族怎么争斗我也只是隔岸观火,而如果我最终决定留在修真界,必然是因为即使不依附于任何人,我依旧不畏惧他人的暗算。”
玄冥愣神许久,又一次的,他看到陆雨清向自己展示他那在他人看来堪称狂妄的自信,以一人之力试图抗衡修真界几大家族,这是别人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但玄冥清楚,陆雨清从不狂妄,他陈述的一切,终将变成现实。
玄冥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毫不怀疑地相信了陆雨清的话,有些人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即使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他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无法质疑,玄冥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他难以自制地低声呢喃:“真好啊。”
面对陆雨清疑问的神色,玄冥解释道:“真好啊,你面前有无限的可能,即使做不到也有退路,你是自由的,不被任何人所束缚。”
陆雨清神色平静下来,淡然的语调中多了些难以察觉的关切:“那么你的自由呢?你被谁束缚了?”
玄冥苦笑:“既然你看过鬼目族的资料,那应该知道绝大多数鬼目族人都是血亲,阴阳眼这个特殊的天赋伴随血液传承。但族中却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每一任族长。”
陆雨清点头道:“我看过,族长的传承方式类似于活佛,通过转世代代相传,前一任族长临死前会指出下一任的诞生之所,再由长老将新的族长带回鬼目族内。”
玄冥叹息道:“族长转世是鬼目族的头等大事,族长的阴阳眼能力远超他人数百倍,因此不论新族长是否愿意,都不能让他流落在外。每逢新老交替时族内长老会都停下所有工作,倾全族之力找人,最终找到新族长的就会成为大长老,掌管家族所有事务,至于被找到的族长,除族长之名外什么权利都没有,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吉祥物罢了。”
陆雨清静静听他讲述,这些东西书里并不会说,无疑属于鬼目族内的秘密,而此时玄冥需要的正是一个倾听者。
玄冥继续道:“连玄冥这个名字都是代代传承,每任族长都是玄冥,我并非名为玄冥,只是第十二代玄冥罢了。”
玄冥露出个难看的笑脸,道:“所以我不想让你们叫我玄冥,但在十年前长老们强行带我走时,他们删除了我与父母对彼此的记忆,我不记得自己的本名,长老们也不会允许我为自己取新名字,所以我只好让所有人都叫我跳跳。”
陆雨清难掩自己一瞬间的悲哀,过去他一直觉得玄冥的性格跳脱而无厘头,此时他却知道,玄冥始终活在一场战争之中。
鬼目族要抹杀他的人格,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玄冥”,成为只会为族人做事的机器。
而玄冥,他用每一个朝气蓬勃的笑容、每一次话痨作为武器,无时不刻不向鬼目族宣战,他的身体就是战场,他的人格是他唯一能得到的战利品,但他毫无保留,拼尽全力。
在那张笑嘻嘻的年轻面庞下,是一颗燃烧着无尽火焰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向鬼目族那些所谓的长老们怒吼着宣战,告诉全世界他不会任凭摆布。
陆雨清闭了闭眼睛,压制自己心底突然泛起的酸涩,玄冥神色却平静了许多,他对自己的处境早就清楚了解,在倾诉之后压在心底的苦闷也淡去,看着陆雨清的神情,他突然一笑。
玄冥像平日一样,咧起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几颗小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拍拍陆雨清的肩,语气轻松道:“放心,我没事,我还没认输呢。”
陆雨清定定地看着玄冥,玄冥在他的视线下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道:“你要是有朝一日真的开山立派了,可不能忘了解救你兄弟我,你这条金大腿我可早就抱稳了,你甩不下来的。”
看着陆雨清一如既往地在听到他的话后露出个无语的眼神,玄冥得意万分,心想干嘛让小陆因为自己这点破事不开心呢,幸亏活跃气氛这事老子是专业的!
陆雨清对着玄冥,满面严肃道:“一定。”
玄冥愣住,陆雨清的情绪虽然一向淡淡,却从不难猜,通过几天的相处后玄冥很清楚陆雨清此时十分认真,他与陆雨清对视一眼,突然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承诺。
玄冥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发酸,他眨眨眼睛,似乎感觉到泪珠滚落,他笑道:“谢谢。”
两人各自平复心情片刻,默契地揭过这一话题。
玄冥收起自己方才布下的层层法诀,陆雨清默默地思索着入学以来的种种事件,他突然被清晨时裴远的异常表现吸引了注意,结合玄冥所说的几大家族的情况,他的心脏有些发紧。
陆雨清突然开口,沉声问道:“裴家也会主动拉拢什么人吗?”
整个城市一片寂静,袒露着上身的青年在街角交谈,吵闹声在空荡的街道中回响。岚泉市古时也曾是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几百年来风光无限,如今却只能依靠重工业苦苦支撑经济,污染侵袭下,天色也像蒙了层雾气般,一片阴郁的铁灰。
这座城市似乎已经被外部的世界遗忘,日新月异的发展同它无关,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剥落的墙皮随风轻轻摇晃。
老城区比别处更为破败,纵横交错的巷道蛛网般杂乱地覆在岚泉市东北角,这里的房屋大多有几十年历史,推动门扉时都会发出骇人的吱呀声,只要还有一丝选择的余地,人们都会尽全力逃离这里。过低的入住率与混乱的布局让这片城区在白天依旧晦暗不明,渐渐地,就成为帮派与混混的活动地。
狭窄的小巷里,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被几个花臂青年摁在墙上,领头的青年一把扯住他的头发,恶声恶气道:“把钱都拿出来!”
迫于疼痛,中年人不得不扬起头,他的脸颊与墙壁摩擦得生疼,老城的墙根是无数人的公共厕所,尿液的腥膻味道萦绕鼻间,使怒意瞬间升腾,他却长呼一口气压制着,佯装苦笑道:“我没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