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江在花荫下被寻到,已经是下半夜了。
他被摇醒之后,好几盏灯笼凑近了细瞧,都想找出他身上的伤处。褚四更是噤若寒蝉,半句话不敢说,更不敢问叶芷青去了哪里。
独晁俊与他情逾兄弟,还敢开玩笑:“帮主这是醉倒在花荫了?”
龚江被人在褚四的园子里打了闷棍,心里的恼火可想而知,偏偏当着一众凑过来的帮众,还要顾忌面子。等被扶回正厅,只余褚四与晁俊之后,才下令彻查褚四园中诸人。
叶芷青被囿于一方小院半月有余,每日胆战心惊,就怕有人闯进来。
所幸龚江令褚四严查身边众人,连带着将整个镇江也翻了个底儿朝天,却未想到叶芷青就藏在褚园后面下人们的小院里。
救了她的正是东南水军斥候营的军士许迁。
许迁长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扔在人堆里找不到,是周鸿接到调任两淮盐运使之后,最早派出来的一批人。
褚四肃清身边的人,许迁却凭着自己忠厚老实的长相跟“忠厚肯干”的形象,更得了褚四的重用。
与此同时,身在扬州的周鸿接到了许迁发来的消息,得知叶芷青竟然阴差阳错落到了龚江手里,被他救了下来,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周鸿拿到喻炜的供词之后,就决定彻底整治两淮盐务。两淮盐务之乱,乱在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官盐百姓吃不起,私盐大肆横行,更有一众趋利之徒不法横行,官府屡禁不绝,或官商勾结,匪官一家,祸起盐务,大乱却绝非仅止于盐道,而是影响着江南百姓
的方方面面。
更重要的是,两淮盐务之利没进国库,反进了官员的私囊。
叶芷青在褚园后面小院里住到第二十五天的时候,镇江府迎来了大批的官兵,领兵的乃是两淮盐运使周鸿,扬州卫所的武将朱茂,以及跟过来凑热闹的淮安王萧烨。
盐帮的势力以摧枯拉朽之势被毁灭,龚江与晁俊以及褚四被当场抓获,还有盐帮大大小小的头目们大部分都已落网,还有拼死与官兵一战的,最后只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这帮借着运送官盐便利大肆倒卖私盐的青壮们早就视官府如无物,更有甚者,上至帮主龚江,下至任何一个帮中汉子,都觉得只要有金银之物,总能敲开官府的大门,让为官者为他们大开便利之门,却不
肯相信忽有一日却迎来了周鸿的雷霆一击。
周鸿带人清点龚江的财务,将他名下的财务以及货运船只登记入册充公,只盐帮帮主一人名下的钱财就抵得过两淮五年的盐税,更不用说他手底下的副帮主以及其余头目名下财产。
萧烨跟着一圈转下来,对龚江揽财的手段都钦佩不已:“本王跟他比起来,都是个穷光蛋了!也不知道皇伯父见到抄家册子,做何感想?”
“总不会夸他们干的好吧?”
周鸿就更不必说了,家风向来勤俭,但有资财多是用于补足军中资饷,或者周大将军心下不忍,用于抚恤安置战亡将士的家属,连富裕也算不上。
面对被抄出来的巨额财富,周鸿下令将财物运往扬州使司衙门府库封存,写了加急奏折,快马送往京中,他自己则换下官服,在一个细雨濛濛的傍晚踏进了叶芷青久居的小院。
许迁自将人接出来之后,为防着龚江的耳目发现叶芷青的行踪,更不敢让她走出院门一步。
叶芷青近来过的深居简出,无聊之下便开始默写自己实际接触过的病例药方,分析病情用药,也算是为自己以后行医,以及教导徒弟们留下翔实的数据。
许迁与她分室而居,为了掩饰家里藏着个女人的事情,每日可谓煞费苦心。这日傍晚,天色稍黯,叶芷青等不到许迁回来,啃了几口凉透的红豆糯米糕,便继续伏案写药方,边回忆自己亲手接诊的病患,边对比刘大夫的教导,速度极慢。她写写停停,忽听得院门响了一声,还当
许迁回来了,也未起身。直等房门被人敲响,雨声掩盖了另外一个人的足音,她还背身写字,头也不抬道:“进来。”听得身后房门响起,有脚步声带着水气进来了,便随口道:“许大哥,你先将饭放一放,我这里还有两个病案未写
,等我写完就吃,不然一会又忘了。”
身后的人很快走到了她身后,然后……她被一个人拢在了怀里。
那个人哑声说:“叶子,我总算找到你了!”
叶芷青手上正握着饱蘸了墨汁的狼毫,笔尖就停在铺开的白纸上方一寸,一滴墨水很快就落到了纸上,晕染开来,她懊恼道:“白写了这大半张……你怎么来了?”身后拥着她的这个人,正是周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