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国公沐谦闻听钦差来到云南,率众亲自出城迎接,礼数十分周到。
马坤下了马车,向沐谦拱了拱手,仪仗队奏乐,分列两旁的将士纷纷向钦差行礼,马坤一行人也依序对黔国公还礼。众人被列队迎候入了昆明府,沐谦和马坤互相谦辞了几句,马坤坚持不肯先行,还是让沐谦走在了前面。
苏挽月原本以为,按照朱佑樘的个性,他一定不愿意以“牟斌”的身份对比自己身份卑微的朝廷大臣行礼,却见他淡淡地向黔国公沐谦欠了欠身,并没有让人看出任何破绽。一路同行的这几天,她只觉得他好像变了很多,以前的他既孤傲又冷漠,既犀利又霸道,就像一块冰山;如今的他虽然依旧冷傲,但给人的感觉温和了许多。眼前这个朱佑樘,身手矫捷、风尘仆仆又很干练,俨然就是一个普通皇宫侍卫的模样,与紫禁城毓庆宫里的皇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人都会慢慢改变的,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或者一个契机。
她不知道促使他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也不敢仔细去想,只怕自己越想就会越往下沦陷,终有一日不可自拔。
云南昆明此时气候十分温暖,有一种天边异域的感觉,不同于京城的大气和萧瑟,这儿阳光遍地,让人的心情也像是天气一样灿烂。
苏挽月骑马走在昆明街道上,看着两旁的店面,这里商品种类不多,价格也偏高,有些在京城很普遍的东西,这儿像是稀世珍品。云南盛产茶叶和水果,这儿的百姓也大都能自给自足,不太需要多少商品交换。但明朝中叶商贸远不及现代都市发达,因为这里地处偏远,所以并没有吸引太多商贾云集,倒像一个世外桃源。
来到黔国公府门前,她不禁吃了一惊。
虽说沐家世袭“国公”之位,富甲一方自不必说,可是这座府邸实在太豪华了,完全是云南府的王宫,气派将京城里那些亲王府邸全都比下去了不说,简直就是一个具有民族风格的小紫禁城。
朱佑樘神情镇定地跟在队列之中,他将黔国公府内情形一一打量,眼神之中似乎隐藏着无限心事。
马坤请了圣旨出来,在正厅里展开,沐谦率领一众官员纷纷下跪听旨,只听马坤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设爵任贤,悬赏待功,惟蛮夷土官,不改其旧,所以顺俗施化,因人授政,欲其上下相安也。宁州流民,叛我大明……乃者命将入宁州,削平其地,率先来归,复能供我绉饷,从我大明……”
苏挽月一听见这种文言文就头大,不过还是能够听懂个大概。听宪宗皇帝的意思,无非是宁州流民叛乱,让当地的“土官”前去镇压解决。可是,她听到后面隐隐觉得不对,宪宗皇帝圣旨里说得清清楚楚是“土官”,半个字都没提“黔国公”,这沐家是世袭的国公,并不是云南当地的土司,这个圣旨发来给沐谦,岂不是有点张冠李戴之嫌?还是说马坤疏忽,宣旨搞错了对象?
她偷偷看了一眼朱佑樘,发现他眉心微微簇了一下,想必也发现了当中不妥之处。
果然,马坤宣读圣旨完毕,自己也很尴尬,沐谦听完圣旨,也不立即去接,却面露难色地说:“马大人,圣上的旨意,臣领会了。只不过圣意说得清楚明白,这次是要木氏土司出兵平反,并非我沐家啊。”
这个沐谦看上去斯斯文文,说话却掷地有声,不愧是世袭名门之后。
“这……”马坤顿时也下不了台,他宣读圣旨的时候已经发觉事有蹊跷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念完,被沐谦一席话镇住,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勉强说道,“下官进宫承旨的时候,皇上口谕对臣说得清清楚楚,是要黔国公出兵平乱。”
“黔国公府出兵平乱,本是理所当然。但丽江木氏土司雄霸一方,军备极强,若要他们出兵平定宁州,也非难事。”沐谦抬头看着马坤,一双如寒星般的眸子扫了扫众人,“我并非爱惜羽翼,不肯出兵,只怕做错了决定,忤逆了圣意,反而不妥。”
“依黔国公之见,此事该当如何?”马坤急得一头汗,他没想到会出这种乌龙事,他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宪宗皇帝的口谕和圣旨竟然不同,万一会错了意思,传错了圣旨,岂不是两头惹麻烦?
“马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先在此处歇息,我先安排为大人一行接风洗尘,然后择日前往丽江,同丽江木府商议一下,看此事如何解决。”沐谦似乎早有打算,缓声说出了打算。
“如此有劳黔国公了!”马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这里是黔国公府的地盘,在沐谦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发言权,只得拱手谢了一声。
黔国公府管家带着一众仆从,早已将马坤等人的住所安排得妥妥当当。
府邸幅员辽阔,客房安置在后花园内,环境十分清幽。此时正当春季,昆明城内四处鲜花盛开,苏挽月第一次见到许多云南特有的奇花异草,不禁大开眼界。后花园内的牡丹花,万紫千红、大如银盘不说,更有一种芬芳馥郁的异样香气;一路走来,小径旁都栽种着不同品种颜色的山茶花,最大的尺寸约有碗口大小,层层叠叠,千姿百态,宛如亭亭玉立的仙子;檐下的海棠花,色泽嫣红,娇艳欲滴,还有各种芍药、凤仙、百合之类,也比常见的花卉大许多,群芳争奇斗艳,引得无数粉蝶缠绕飞舞。
苏挽月一路穿过花园,客房内早有两名身穿蓝色布衣、头戴银饰的侍女在等候着,她们一起恭谨地向她行礼说:“奴婢阿素、阿兰,在此侍候苏姑娘沐浴更衣。”
这两名侍女看上去都只有十三、四岁年纪,五官端正,肤色黝黑,长得与中原姑娘们略有不同。
苏挽月见她们手里捧着一堆类似民族服饰,而且是女装,就问她们说:“我要穿这个吗?你们府中有没有男装?”
阿素与阿兰对视一眼,阿兰似乎胆子较大一些,说道:“我们府里没有普通汉人男装,除非穿国公大人的……不过,就算我们将国公大人的衣服借过来,苏姑娘身材娇小,只怕也穿不上。”
苏挽月沐浴完毕,将那套云南白族少女的衣裙穿上,阿素和阿兰帮她梳理完了发髻。她站在铜镜前,镜中人已经完全没有丝毫的皇宫侍卫气息了,还真有几分像云南昆明当地的姑娘。她觉得满头坠饰很好玩,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头饰上那些垂坠的璎珞和小饰品,那些银饰立刻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阿素怔怔地瞅了她半晌,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看着铜镜里的人说:“苏姑娘这么一打扮,与当年的阿缇雅好相似!”
苏挽月正准备问“阿缇雅”是谁,却见阿兰很快地扫了阿素一眼,还责备她说:“你好好的提她干什么?不怕管家老爷罚你跪在门口么?”
她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阿兰说:“难道府里很忌讳提到一些人的名字吗?”
阿兰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其实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管家老爷之前教训过别的人,不让她们在府中,尤其是国公大人面前提到这个人,所以才提醒阿素要记得规矩。”
两名侍女收拾完毕告退,阿素行了个礼说:“管家老爷说今晚有接风宴,是国公大人宴请诸位大人,稍后奴婢会过来请苏姑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