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袖珍罗盘!
没想到师兄远赴万里来寻她,还能想到帮她带来这个,这修真罗盘实是巽方亲自砍木雕的,师父亲笔绘制的三盘,十年来,她成年累月的把玩,如今已被她养成了后天法器,用起来可比怀中那一大块“护心镜”顺手多了。
商慈一边低头把玩着她的宝贝罗盘,一边不经意地问:“师兄,你说他们几人中,谁最后能被选作国师呢?”
巽方见她开心,唇角也不自觉带上笑意,听她问这话,略一沉吟道:“只有可能是那钟羿阳。”
商慈闻言看向他,有些不解地摸着下巴:“可是他做出那种事,圣上还会任他为国师么?”
巽方眸子里的笑意更浓,递给她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如今身居高位者,有几个手不沾血,情不立事、善不为官,他杀没杀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真本事。”
商慈想想也觉得师兄的话有些道理,再按排除法,那位苗疆女应是头一个出局的,只因历代帝王最痛恨巫蛊之术,上面的人之所以把她留到现在,想来就是为了看他们暗斗,增添点“乐趣”而已。羚婆那身通灵的本事,于兴国安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葛三爷那堪堪能混饭吃的相术不提也罢,至于李贽、悟德、朗达姆,皇帝若有意在白马寺、上清宫等宗教里来选国师,根本没必要大张旗鼓地贴皇榜,想来想去,也就钟羿阳最有可能成为胜出者。
只不过,那钟羿阳因为一言不合,就可以动手杀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善类,奇门遁甲虽有占测等效用,但最显而易见的,还是在排兵布阵上如有神助,皇帝若得他为国师,会舍得将这把利剑弃而不用,本本分分地只在自家领土上管自家事么?
商慈想到这儿不由得皱了眉头,她最讨厌的就是战争,不过这不是她该忧心的事,或者说,她忧心也没有什么用,徒给自己添烦恼。
少女咬唇苦思的神情鲜明而有趣,巽方私觉着就这么静静地看她一下午也能打时间,然而忽然之间,眼睛里好似进了什么异物,传来淡淡的灼热感,他下意识地闭上眼。
一副杀伐震天的景象生生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一片足以吞天灭地的汹汹火海,窜到数十丈高的火浪,燎得天边都变了颜色,火烧云一般的红霞与火海似相缠为一体,整个大地都笼罩着悲戚的猩红血雾。滚滚黑烟之中,厮杀声、哭嚎声、铮铮刀剑相击之声,尖啸着划过长空。城墙之上,兵刃相接,不时有人影挣扎着坠下城楼,还未来得及哀嚎,便葬身于烈烈火海。
距离这人间炼狱惨象的不远处,有一片身着银甲铁盔的士兵,手中长戟闪烁着飒飒寒光,排着三纵五横的阵型,放眼望去,满目金戈铁锁,气势浩荡。
这场步兵大阵领头的,是三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子,他们静静地看着城楼前的乱象,好似在看一出事不关己、衣香鬓影的折子戏。中间骑白马之人头戴金丝玉冠,身后披着鹤羽大氅,仅看他那挺直卓然的背影,便有股睥睨万方的气势,而分别立于他左右、身骑红鬃马的两位少年,身形有些相像,左边那位轻裘缓带,高束的墨随风张扬,整个人如同一把凌厉且隐含杀气的长刀,悄然立于风中,随时可能出鞘。
右边那位少年,一袭单薄的白衣,长披散,微弓起的脊背透着些许病弱气,似乎是这三人中存在感最薄弱的,但是这位少年给他的熟悉感,比之另外二人都要强烈。
巽方迫切的想要看到那三人的脸,仿佛隔空听到了他的执念,马上的三人同时扯动缰绳,一齐缓缓转过了身……
商慈被师兄陡然间异常的反应吓了一跳,只见他用掌心按压着双眼,眉头紧皱,脸色一瞬间失了血色,变得苍白如纸,额角沁出丝丝冷汗。
商慈顿时手脚慌乱:“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然而无论怎么叫他、摇他,他仍紧闭着双眼,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物隔绝,毫无反应。
商慈不明白生了什么事,看他身形有些摇晃,好似随时都要从椅子上栽倒,她费力地把他搀扶到床边,让他平躺在床上,扯过一旁的被褥,帮他掖好背角。
望着似陷在痛苦中的男子,商慈有些束手无策之时,心里咯噔一声。
无缘无故地双眼灼痛,和她当时开灵眼时如出一辙,她犹记得师父曾说过师兄有开天眼的资质,天眼与灵眼虽效用不同,但开启前征兆都是相同的。以商慈的经验来看,灵眼的效用是能看到气场,所以她双眼灼痛之时,看到了当时贴在门上的符箓,而天眼的效用是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看到人事变迁,甚至一个国家的兴旺衰败,而师兄现在的反应,确实似陷入了某种幻觉,看到了某个画面。
难道……师兄要开天眼了?
商慈很快镇定下来,她想起来自己那儿还剩了些五行水,带在随行的包袱中,此时正好可以拿来应急。
她以为他现在冒冷汗、脸色白是因为难忍这双眼灼烧之痛,于是连忙道:“师兄,你忍着点,我回去拿五行水,抹上那东西,双眼会好过一些。”
言罢转身奔出屋子,丝毫未留意到她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一道身影附在门口,在门棂绢帛处投下剪影,一小块乳白色的胶质物被点燃了放在风口,随着被风挟着贯进屋子,那股无色的烟徐徐在屋内飘飏开来。
床榻之上,巽方尚处在天眼所带给他的震撼景象之中,他看到火势漫天,宣武门破,天子被擒;他看到金銮殿前,宝座易主,百官臣服;他看到南方大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他看到……
他仿若身临其境,这一切仿佛就生在他的眼前,他难以想象,这些都会是短短几年后所生的真情实景,渐渐地,那些画面淡出了视线,最终一点点化为破碎的星芒,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这些画面里拉扯了出来,旋即将他丢入沉沉的梦乡。
与此同时,半扇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缀着各色银饰的千水裙荡了进来,裙角下盈盈一握的精致双足,不慌不忙、犹如蜻蜓点水般款步踱进了屋。
坐在床榻边,如血般艳红的蔻丹划过床上之人如若刀裁的长眉,沿着挺直的鼻梁,一路下滑,最终点在其微抿的唇瓣上。
“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汉人男子,”指腹摩挲着唇形的弧度,柔软的触感让人心神荡漾,蓝蝶弯起长眉,敛去眼中的神色,犹自感叹道,“也不算枉费了这双眼。”
瞥见身后那两人还像木桩一样杵着,蓝蝶直起身来,不满道:“还不快动手,再耽搁一会,那女子就要回来了,虽说放倒她很容易,但万一要是惊动了这山庄里的人,怕是不好脱身了。”
两位苗疆汉子垂应“是”,一个将床榻上的人架起,另一个则躬身将其背在身后,以最快的度迅撤离。
*
商慈回到竹屋,一时想不起那五行水被她塞在哪个包袱的犄角旮旯里,当时带着它只不过觉得丢了怪可惜,没想到还有再用到它的时候,好一通翻找。
流光经过她屋前,见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翻箱倒柜,不由得迈进门,探头问:“婉姐姐,你在找什么?”
“一个这么大的青瓷瓶,”商慈一边转身,一边用手指比量着回道,“你有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