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雩站起身,冷冷望着他,半晌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的笑容
“我等着。”
张博明蓦然伸手,但吴雩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砰地关上了门——
砰!
病房门重重合拢,吴雩全身力气被抽空,顺着紧闭的门板,一寸寸滑落到地面,把脸埋在掌心里,许久才发出一声嘶哑变调的哭泣。
病房空旷灰暗,医院顶层已经被清空了,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任何病人,也没人能听到这包含着痛快、绝望、悲凉和发泄的撕心裂肺的痛哭。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他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仿佛神魂都随着最后一丝力气出了窍,只能全身虚脱地怔怔望着空气,不远处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他狼狈不堪的身影。
……我太难看了,他想。
这个样子真的太难看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走进浴室,脱了衣服打开水。花洒从头顶流过紧闭的双眼,温水顺着脖颈、胸膛往下,流过伤痕累累的全身;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光裸地站在水里,像胎儿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子宫,彻底地、长久地,藉此隔绝了水流以外的整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哗哗水声中突然外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也许是医生,或者是查房的护士,也许是张博明。吴雩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对外界做出丝毫反应,他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关了水,擦干头发,用苛刻挑剔的目光审视镜中的自己;然后他从流理台抽屉里拿出医院配备的推子,仔仔细细地、一丝不苟地把这段时间长长的头发推掉,露出伤口尚未愈合的额角和修长乌黑的眉宇,以及冷淡而黑白分明的眼睛。
浴室灯光照在他削瘦挺拔的身体上,无数新旧伤疤形成了交错的阴影,仿佛被岁月打磨过之后完美的象牙雕像。
吴雩垂下眼睛,换上干净衣物,穿上鞋。这时他突然听见外间又响起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这次是从病床边走向门口,过了大概两秒,门板再度开而又关——
是刚才进来他病房的人,他离开了。
这不正常。
可能是刚才的热水澡,让吴雩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稍微触到了一丝实地,本能地感觉到某种诡谲。他转身推开浴室门视线一扫,并没有发现病房里多了或少了什么东西,然后无声地拧开门把向外一看,走廊尽头只见某个身影蓦然一闪。
是林炡,手里还拿着半张纸。
他来做什么?
吴雩仅迟疑了半秒,不知从何而来的狐疑让他心动了动,无声地尾随在后跟了出去,就像墙角的一缕暗影那般不发出丝毫声音。林炡对身后的跟踪毫无觉察,径自下了楼、转过弯,吴雩隐身在走廊拐角处,只见他停在张博明那扇病房前,敲了敲门。
吴雩瞳孔不自觉地压紧了。
下一秒病房门从内打开,张博明嘶哑变调的声音传来“你……”
林炡提起手里那半张纸,张博明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从吴雩的角度看不见门里的情景,无来由的惊悸突然窜上心头——
那半张纸是从他病房里找出来的?
上面是什么?
“……”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数秒后,张博明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沉定了很多“进来说话。”
林炡一点头,走进屋,吴雩因为惊愕而扩张的瞳孔中映出了咔哒关闭的门。
“进来说话”——这四个字是吴雩最后一次听见张博明的声音。
一个小时之后,即当天下午六点,张博明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惨烈结束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