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意一言不发的瞥了跪着的侍从一眼:“什么事?”
“回尊主,空明大师从南方传来消息,说受寒霜之毒影响的人甚多,他或许要耽误回北境的时日了。”
“嗯。”长意应了一声。
侍从为了不让自己再摔倒,跪着趴在地上往外退。长意倏尔开口道:“明日你不用来了。”
侍从一怔,战战兢兢应了声是,连忙退了出去。
他走了很远,出了好几个门,这才与相熟的侍从交头接耳道:“还说北境比京师好待呢,我看咱们是来错了敌方,这个尊主,不比顺德公主好伺候,也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不应该啊……听说这北境尊主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出了那湖心小院便变成如此了,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妖邪术法,你看这每日起来,殿里面冰天雪地的,还不如让我在外面站着吹冷风呢。明日不让我伺候他了,正好正好,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哎……”
他们自以为自己的抱怨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殊不知这些话语却一字一句传入了长意的耳朵里面。
长意听着这些话,心底并无任何感觉,他觉得他们说得对。
他的脾气他自己也越来越无法控制,他看着这人世,便如同看着一片荒草一般,枯寂无聊,看着那些人脸,也如同看牲畜一般,没有丝毫触动。
他知道自己对这人间越来越没有兴趣,只因为他所有的执念和顽固,都已用在了一个人身上,而她将这些,都带走了……
长意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苍白,他每喘出的一口气,都在寒凉的空气中卷出白雾。
冰封纪云禾之后,他的身体就开始慢慢变成这样了。长意知道,是他在纪云禾身上留下的印记,才让自己受这苦楚。他在纪云禾耳朵上咬的那一口,是鲛人给伴侣的承诺,这会建立他们两人之间的无形联系,在她活着的时候,这印能让他感知她的所在。
而当她死了……
鲛人一生都活在海里,所以当鲛人身亡之后,变如同陆地上的妖怪身亡一样。陆地上的妖怪身死,化为无形,如粉末一般在空中消散,越是力量精纯,越是消与无形,或成一抔土,或直接在空中消散。
而在海中的鲛人亦是如此。他们的力量来自大海,所以当身亡的一刻,周身力量也都还于大海,他们会化成海上的泡沫,在无形中消散。
纪云禾虽然不是鲛人,但她被他打上了鲛人的印记。只要长意将纪云禾的尸身放入大海,海水便会夺取她这身体上的鲛人印记,或许还会将她化为泡沫。而只要印记消失,长意便不必再受这冰霜之苦。
但他不愿意。
他以层层寒冰封住纪云禾尸身,将她沉在湖底,便是不愿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纪云禾可以走,可以放手,可以自由。
他不可以。
他偏执的要抓住这一丝毫无意义的联系,不理智,不明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管不顾。只因为……
这周身的寒冷,让长意在夜深人静的梦里,好似能躺在与她同样的冰湖里,好似还能听见她在他耳边哑声低唤:“长意……长意……”
只是他臆想出来的这丝熟悉感触,便足以支撑他在一夜更比一夜凉的刺骨寒冷中入眠。
长意走下床榻,脚踏在冰冷的地面上,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屋外,日光倾洒,照在他身上,他却未曾感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这渺渺人间,山川湖海,在他眼中,都已无甚趣味。长意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听过,国师府的那个大国师,要为天下办丧……
为天下办丧……
大抵也是他这样的感觉吧……
因为再无法感受这世界的美好与有趣了,所以苍生倾覆,天地颠倒,也都与他不再有关。
“尊主。”又有其他侍从走上前来,长意转头看他,他这张脸与之前那个侍从的脸,在他眼中看起来,都差不了多少,侍从道,“前一阵子降于北境的驭妖师卢瑾炎与在北境的蛇妖发生了冲突,两人动手,引起了驭妖师与妖怪的一次争斗,而今争斗已然平息,但双方仍旧心怀不满,尊主,驭妖师与不少妖怪而今都在我北境,此前人少,众人也算齐心,而今从四方驭妖地降来的驭妖师却……”
“杀掉吧。”
长意淡淡的吐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