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原死了?!”
“河桥兵败,成都王听信谗言,夷其三族。非但陆平原,陆清河亦遭毒手!”
“这,这……成都王糊涂啊!”
就在十余日前,陆机率军攻打洛阳,军阵齐列,鼓声百里,兵锋之盛世间罕有。然则长沙王司马乂挟天子亲征,在鹿苑布阵迎战,将士一心,激战数日,彻底打败了陆机麾下大军。赴七里涧而死的士兵数不胜数,涧水都为之断流。这一仗,成都王损兵数万,大怒之下听信了心腹谗言,竟然下令杀了陆机,并夷其三族。
此消息传出之后,世人皆惊。“二陆”文采卓异,乃是江左名士之首,入洛阳之后更是名达天下。如今竟然平白身死,怎能不让人惋惜哀叹。
“据说陆平原赴死之日,还曾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那日昼生白雾,大风折树,平地积雪,可见陆氏之冤。”
一句华亭鹤唳,说得在座诸人都忍不住眼中含泪。又一名士死于司马氏刀下,怎能不让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其中一人用袖拭了拭眼角泪水,道:“如此一来,成都王便会退兵了吧?”
虽然陆机之死让人惋惜,但是洛阳被围若是能解,也不枉这场苦战。
谁料对方摇了摇头:“河间王遣出麾下大将张方,助成都王伐洛,战事恐怕不停。”
众人皆默。看来成都王此次不得洛阳誓不罢休,不知王都又要遭多少刀兵。再也没有谈兴,崔亮拱了拱手,走出小院,向着祖父房中而去。
这些日子,祖父也记挂着洛阳之事,这事自然当如实禀明。可是祖父已经年过九旬,若是因此生出忧愤,伤了身体,又如何是好?
长叹一声,崔亮还是恭恭敬敬来到了书房,禀道:“大父,孩儿得了洛阳消息。”
谁料斜倚在凭几上的老者迟迟未曾答复,只是看着面前书案,似在沉思。崔亮不由有些担心,上前一步:“大父?”
许久,老者才开口:“成都王败了?”
见祖父已经猜到了战果,崔亮连忙道:“兵败河桥,死者甚众,据说涧水都为之断流。”
“大败啊……陆士衡可还安好?”老者又问。
“陆平原被成都王夷了三族……”崔亮小心答道,生怕祖父有什么情绪波动。
谁料老者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南人北投,委身暗主,当有此劫。”
老者身量干瘦,目中浑浊,但是心思却清明无比。崔亮不由叹道:“大父说的是,成都王跋扈,并非明主。”
想当年成都王也曾声名远播,谁料掌权不过几年,就变得如此暴虐昏庸。如今想来,还是洛阳城中的长沙王有勇有谋,忠于天子,堪为国之栋梁。
然而老者根本没有讨论这些的意思,颤巍巍的伸出手,指了指桌上东西:“这书册,是谁印的?”
崔亮低头看去,只见书案上放着两册书,正是之前自己派人买来的《金刚经》。这经行文极雅,又悠远深邃,就算不喜佛理,也能感受其中妙义。加之价格不贵,他身边不少人都买了收藏。没想到祖父一代大儒,也会对佛经产生兴趣。
他连忙答道:“这乃是申门亭侯梁子熙所印,据说乃是佛祖入梦,传他的经文。”
老者却皱了皱眉:“医书呢?”
“啊,这是随经书附赠的书册,乃是太医姜延身前所著。讲了不少防治伤寒的法子,孩儿已经让仆役学了来,不知是否管用。”崔亮解释道。
“卖佛经,送医书?”老者喃喃自语了一句,又沉默半晌,突然道,“你亲自去梁府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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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梁峰实在忙碌的不行。经书的业务已经超过了其他各坊,不论是设在晋阳还是高都的店铺,都异常火爆。每过几日便能运回一批粮食,如今梁府的粮仓都增建了两座,别说是今冬,恐怕明年都不愁吃穿了。
然而崔亮的到来,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崔翁想要托我印书?”
崔亮自然也能发现面前之人的惊讶,压住心中尴尬,他颔首道:“家祖正有此意,想要印制的乃是他亲自撰写的《丧服图》一书。因有不少图像,所以特上门来求,只要十册便可。需要多少银钱,也会如数奉上。”
老实说崔亮真想不明白祖父为何会要梁府印这书。虽然《金刚经》看着新奇,但是翻翻就能猜到印制法子。不过就是如同刻印,把书刻出即可嘛。专门花钱托人印制,未免太过奢侈,而且尴尬的要命。不过祖父有命,他哪敢违背,只得乖乖求到了梁府。
梁峰却比面上表现出来的还要惊讶。怀恩寺想要跟他搭伙,梁峰不觉得奇怪,毕竟有个佛子名号当金字招牌,赚的本来就不是书钱。然而其他世家,又有谁能看不出这些印制书册的原理?不就是雕版印刷嘛,找匠人实验几次,不就能自己刊印了?何必专门求到他门上。
更何况,这个上党崔氏,可不是一般人等。崔游乃是上党经内数一数二的大儒,年岁极高,声望又隆,而且治家极严,不许族内子弟为官,闭门研读学问,使得崔氏一族都文名远播。这样一个书香门第,会想不出如何制作雕版?那才是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