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方太后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姬月白隐隐约约的抓着了一点思路,下意识的便接口道:“皇祖母,我听母妃念过一句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人生若此,生者皆过客,您又是礼佛慈悲人,何必如此自苦自伤?”
这样颇有些复杂沉重的劝慰之言被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孩奶声奶气的说出,倒是有一种奇特的意味。
方太后似起了点兴趣,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姬月白,静默苍老的脸上忽然一笑。
她的笑容转瞬即逝,但声音却仍旧是十分的果断:“好吧,那你就留下吧。”
方太后这态度变得太快,在场几人实在是有些猝不及防。
哪怕是姬月白都有些愣愣的——这就,这就留下了?
方太后看了看诸人的脸色又觉有些兴味索然,这便摆摆手,示意皇帝与方宸妃可以离开了:“人都送到了,你们也都回去吧。”
皇帝与方宸妃倒是熟悉方太后的性子,见她点头便知道再不会错,不觉也都松了一口气,在侧陪着略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离开了。
待得人走了,方太后才朝姬月白抬了抬手:“起来说话吧。”
姬月白便从地上起来,乖乖的站到了她身前,似乎真就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方太后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边,然后才道:“把你之前念的那首诗从头念一遍。”
姬月白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摇了摇头:“我,我就记得这一句。”她这个年纪,真要把全诗从头念一遍,不是天纵奇才就是天生妖孽了。
方太后看了她一眼,清瘦面庞上浮出些许复杂的笑容,语气似讥似讽:“就记得这一句也敢这样念出来?还这般歪解?”
姬月白几乎便又要跪下了,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唇道:“是孙女轻狂,一时念错。”
“你没念错,”方太后神色冷淡,言辞依旧锋利无比:“你不就是想提醒我,让我放下阿琼的事,珍惜眼前吗?”
阿琼——那位早已过世的孝惠皇后的闺名便是方琼枝。
姬月白咬住唇瓣,一张白皙的小脸已然因为紧张而透出些许的青色,手心也已是湿漉漉的冷汗。
方太后神色依旧冷淡:“不必紧张,你能这样聪明伶俐,我很喜欢——这也是我留下你的原因。”顿了一下,她才道,“不过,你既然要留在慈安宫,我这儿倒是有句话想与你说。”
姬月白低下头,认认真真的道:“请皇祖母指点。”
方太后的目光落在姬月白柔软乌黑的发顶上,看着她发上的两个发旋,随即又转向外面。
慈安宫的窗户上糊着一层碧绿色的窗纱,极轻极薄,有明亮的日光透过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碧纱照进来。
方太后静静的看着那稍纵即逝的光,乌黑的眸子里似也闪过了什么。这一刻,她的脸上没有讥诮和冷淡,只是静静的,仿佛想起了过往逝去的那些光阴和无数往事。
但是,她的声音依旧是冷淡淡的,很冷很沉:“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沉住气——若非你先前自己心急了,你这样的聪明人又怎么会念错诗呢?”
姬月白低头应是,表示自己受教。
可她却也心知:适才念的这一句诗,可以说是念错了也可以说是没念错,所谓的对错不过是方太后一念之间罢了——这或许也是方太后要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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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后点头收下了姬月白,无论是方宸妃还是皇帝都略略的松了一口气。
皇帝心里多少有些惦记着张淑妃的病情,想着张淑妃那头必是记挂着女儿,这便要回永安宫去。只是,他看了看身侧的方宸妃,一时倒是开不得口。
还是方宸妃笑了一声,推了皇帝一把道:“淑妃妹妹怕是正等着这儿的消息呢,表哥也快去看看吧?”
她平日里恪守宫规,多是用“陛下”“皇上”称呼,倒是难得唤一声“表哥”。也正因着难得,这语声里也多有几分的亲昵和娇软。
皇帝闻言,心里自然觉得极妥帖的,不免又抬起眼,看了看方宸妃。
却见面前的佳人云鬓堆鸦,肤如凝脂,颊有两靥,似有飞霞。她就这样亭亭立在眼前,娴静如雨后的空谷幽兰,正目光殷切的看着他。
皇帝碰着这样殷切温柔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的心尖都软了许多,更是迈不动步子,不由得转念道:“罢了,你难得出来一回,偏还要累得你陪朕跑这一趟,也是怪辛苦。。。。。还是先去蓬莱宫看看珏哥儿,陪你用顿午膳再说。”
方宸妃明知故问的道:“那,淑妃妹妹那里?”
皇帝叹了一口气:“叫底下人跑一趟传个话就是了——这一早上也是怪折腾的,偏她身上还有病,朕这会儿过去,她怕还要强打精神服侍朕,却又是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