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笑道:“这还用得着说?人物、门第、根基、家私,哪个不好?就不看旁的,生就了这样的品貌,竟还能有什么不足?也真亏大爷做事,有这样好的主意也一直憋着不说,直到前儿出门时才告诉我,害我先头火急火燎,还几遍地给南京大嫂子写信,看了我多少的笑话去。难道我的笑话就那么好看?”
章望哈哈一笑,道:“照这么说,你是没一点不满意的了?”
洪氏笑着点头,但随即又说:“要说有什么不好,只有一条——林丫头这年纪可稍嫌小了些,跟咱们英哥儿差着五六岁呢。偏林伯伯膝下又只有她一个,万分舍不得,就留个二三年也还是少的。”
章望道:“所以这也是我的顾虑。回儿转年也望二十了。若等她到十七八岁,家里老太太、老爷太太都该心急。如今你也说她小,不然咱们就暂且作罢,另寻别家好的给回儿怎样?”说话间,就带着笑看洪氏的表情形容。
果然他这话出口,洪氏顿时就急了,断然道:“寻什么别家?我看林丫头就很好。要知她年纪虽小,主意却是正的,行事儿也拿捏得住。你刚在外头说话,我在里面,看她言语脚步,一应吩咐调动都清清楚楚;待老嬷嬷们敬重,待姨娘们客气,交代小丫头们事情更简捷明白,一屋子人都安安分分、融融恰恰,不止我这个做客人的觉得周到舒心,便是她院子、门里门外的人一个个脸上也都高兴。可见是个平日里为人就聪明又和气的。难得又是近亲,哪里是什么别家寻来的能比得上?我看你就该立时跟林伯伯去提,捉着定下大事才是正经。”
章望听她这一番说,先是点头微笑,到末了就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待看见洪氏恼火,跟自己瞪眼,方连忙止住笑,说道:“你看你看,亏得是我先头憋着没说。怕就怕的你这个急惊风、爆竹筒脾气,看见人家好,就恨不得立刻捉住定了主意。但你自己也说林丫头好,处处都不错,这样的品格儿想必也有百家来求。如海只得这么一个女儿,眼珠子一样珍重看待,怎么肯随意许人?我憋着不说,自然也是事无定准,不要你多悬心的意思。你反来说我的不是。”
洪氏听了,倒是烦恼起来,说:“一家养女百家求,说的正是这个道理。更别论林伯伯做的还是盐政官,林丫头又是这样的人品模样,不是我自家人埋汰自家人,咱家英哥儿虽好,也有亲戚情面在,多少还觉得有些配不过。要不,你去跟林伯伯多说两句好听的,怎么也哄着他多偏向咱家一点儿?”
章望看着洪氏,见她颜色实在无伪,句句语出衷心,一时自己也无奈,叹口气道:“你叫我去说,你怎么知道我没说?要不是为了这个,前头我还专门叫回儿陪关梦柯来做什么?忘记老爷早就发过话了?回儿明年下场,这一年在家里温书,除非天大的事情,谁也不许惊动去。话才说出来两个月,我就自己打发他过来,你说这还能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洪氏这才恍然大悟,嗔道:“原来是这样。大爷怎么不早说?显得我又愚钝了。”
章望笑道:“什么愚钝,你只是没往这上头想。这原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除了跟林表哥及南京大阿哥稍通了声气,别的人半点没给漏出过,连回儿自己也不知道,便是想给大家都留个退步的余地。好在小子到底争气,方才明润堂上,林表哥虽还没真正说开,起码也有五六分的把握了。”
洪氏听了双手合十,吁一口气道:“这样就好。天下的婚姻,都是要讲一个缘分的。比起旁人,咱们已经算有缘,就看林伯伯那头怎么裁决了。”又推章望,说:“你跟林伯伯是嫡亲的表兄弟,小时候又是一起顽的。他性格脾气喜欢,最清楚不过,还不赶紧叫了哥儿来给细细讲明白。投其所好,也多少有个偏重不是?”
章望忍不住又笑,但到底也没驳,就笑眯眯看着洪氏撇了他在一旁,自己一个人满心满眼地盘算:一会儿是孩子大了房舍院落要整修不如干脆一起弄了,一会儿又是家里产业不少正好整顿了再多少归到各人的名下,一会儿是人要衣装虽说家里一贯崇尚简朴但这上头到底也该注重,一会儿又是女儿爱娇姑娘爱俏眼下行市上最时兴哪些花样的衣饰穿玩……不到顿饭工夫,聘礼单子都列了有小半。章望只得开口止住她这一串乱想,说道:“你先别着急忙。方才我跟林表哥言语谈论,正说到长幼有序。回儿这头已经是有了眉目,但由儿毕竟是做兄长的。世上原也没有弟弟僭越了哥哥的道理。你忙活着小儿子,可别把大儿子又给抛下在一边。”
洪氏闻言一愣,就道:“我哪里就能忘了由儿呢?都是我儿子,一点点养到大。只是由儿的事情,也难。先头那一桩亲事实在仓促了。偏偏时日再短,到底是占了名分。有些人家就顾忌这个。我又决计不肯再委屈由儿一次的。可不就这样给僵住了。大爷提起,是有什么主意吗?”说着,两个眼睛就盯住章望,似乎下一刻他嘴里就能吐出一个“是”字来。
章望叹一口气道:“你说的这些,有哪一个字说得不是呢?而这些顾忌也不分男女内外,但凡问起来都是一样的。我在外头虽比你便宜些,可真正知道根底的人家又能比你多到哪里去?总是要犯难些的。所以这次来,趁着替你族弟家侄女儿贺喜的工夫,不妨也往各家多看看。有合适的姑娘,你先别介意姓氏出身,只管先来告诉我。如果真看准了,我回去跟老爷太太说,怎么也不能委屈了由哥儿,更不能委屈了你。”
洪氏一听就知道章望对自己的回护,心里感动,口中却还是要说:“这怎么行?就是文宣公夫人,也从来没从自己本族兄弟里选儿媳;老太太也只是她家表外甥女。便是我家才归了宗,与仪真这边几十年不曾亲近,长房里接连两代媳妇都出自同一姓的到底不好,且别人也要说话。大爷的心意,我领得;但大爷真要这么做,我可是头一个不依。”
章望见她坚决,只好笑起来道:“我也没说一定是要你本家的女孩子。只是侄女儿大喜,洪家在扬州这边地头上又是有脸面的,少不得许多人来会亲贺喜。你在旁边趁机多看看,或许就有缘分在里头也说不准的。”
洪氏这才点头称是。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方午睡下了。等歇了昼起来,洗漱毕喝茶,就有嬷嬷、丫鬟自桐花院过来请安,问章望夫妇歇息得如何,屋里布置可还如意,有哪些需要添换,伺候的人合不合心之类;又说黛玉请洪氏往花园看荷花木槿,小山子上凉亭里赏夕晖晚晴。那传话的人正是青苗,向洪氏说道:“姑娘说如今天气热,幸而方才一阵透雨将暑气都扫净了。园子里又比别处清爽,趁着夜凉下来前的这一段正是逛的时辰。章太太若并不觉十分劳碌,不如就到园子里舒散舒散筋骨?”
洪氏就笑道:“这可是求之不得。我早就听说你家园子是一等一的,正想瞅个空子来提,你家姑娘就先说出来了,可不是瞌睡遇上枕头——赶上巧儿啦!快去回了你家姑娘,说我换身衣服就来。”
青苗忙应了,一边的谈嬷嬷就笑着说:“章太太是长辈,又是客,哪有让您挪步的道理?果真这样回话,奴婢们可也该打嘴了。章太太只管安心收拾,我家姑娘一会儿就过来拜见。”
洪氏也笑起来,说:“告诉你家姑娘,叫她也别急,收拾好了慢慢过来便是。”又问谈嬷嬷:“我看谈嬷嬷面善,莫不是哪里见过的?”谈嬷嬷忙说了自己父母来历。洪氏就笑道:“原来都是一家子,怪道这样亲相。你家老人伺候了二姑太太,现在你又伺候着她的孙女儿你家姑娘。”说着拿最厚一等的封儿赏了,只道:“一家人的一点儿心意。收着罢。快给你家姑娘回话去。”
这谈嬷嬷和青苗就退下去。洪氏又让自己的大丫鬟白微相送两人,顺势就挥一挥手。白微知意,就他常州带来的小匣子里随手抓一把钱,拿一个小荷包装了一道儿给青苗,笑道:“跑腿一趟也辛苦,太太给你买零嘴的。”
青苗原未指望这个,当下兴高采烈,向屋里头道了谢,就喜孜孜跟着谈嬷嬷一齐回桐花院。一路上少不得被教导两句分寸规矩。青苗就说:“自咱们太太去后,内院里没个正经主子,亲戚宾客也不好上门。这白来的赏钱还是几年来头一遭呢,我如何不高兴?你老人家捞了那么厚实一个封儿,等会儿家去,难道不把嘴也笑歪了?”
谈嬷嬷立时啐一口,笑骂:“你个小蹄子,咒谁歪嘴呢?看乐得忘了形,在主子面前也没个顾忌,给拿住了错儿撵到二门外头,才叫乐极生悲呢!”又说:“你也伶俐些,学学人家青禾——看她那样周到稳重的,才几天,姑娘就把她当心腹待了,起居行动,眼看就赶上那位京城里带了来的紫鹃姑娘。”
青苗笑道:“你老人家费心。我就不爱想多的。再说谁见着姑娘不把我一样看待了?今天这样好的差事,让我跑腿,得了实惠,这才是真疼呢!”眼看桐花院到,突然停步,摸出块帕子来在路边墙沿石头上铺开来,将那个荷包拿出来,里头钱全倒在帕子上;又把荷包仔细在贴身衣服里头藏好,这才将一旁帕子拎了四个角儿兜了钱起来,向谈嬷嬷眨眨眼,说:“我只得了这些,一会儿嬷嬷可要帮我啊!”
谈嬷嬷见她举动,就猜到这是要藏了荷包,只拿赏钱跟她姐们几个聚会饮食取乐,不由得又笑骂:“鬼章鬼智,就爱弄鬼!”到底点头依了。
两人这才进到桐花院,向林黛玉回了洪氏的话。黛玉虽得了话,到底也不肯令她久等,忙忙地就往鸣乔院去。娘儿俩果然就一同游园、赏花、看景,十分惬意。后头林如海、章望兄弟也带着章回逗了来。林如海只说至亲至恩,不令分席,只在亭子里摆一张圆桌吃酒,结果就由章回执壶,黛玉捧杯,他兄弟夫妻三人吃喝说笑,至夜深方散。
第二日,章望、洪氏夫妇早起,跟林如海一同吃过早饭,就告了行程出门去。林如海病既见好,盐政府那边公务也有孙纲等流水价地送来,推脱不得,只能拿起来细看。黛玉见父亲如此,自然担忧,背过身就悄悄问了关梦柯,又请他千万照应。关梦柯虽恼火这林如海不等痊愈就又忙碌,但也知道他职司、为人如此,应了黛玉,自家闷回房里斟酌方子去了。黛玉又略答一番管事、媳妇们请示问话,就命人跟了继续到花园里去——原来昨日两人逛得精细,园子只走了半个有余,就被林如海等凑了来;而正好黛玉眼中,这花园仍有许多可待收拾整齐处,故而叫人跟来处置。如此吩咐了几处,正行到花墙边小径上,突然就见前方有人摇摇地走来,却是章回。黛玉忙上前见礼。两人说了些什么,后事如何,还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咕噜噜,加快谈婚论嫁滴节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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