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依言拿了钱出来给小草,五百两银子自然是给林大娘的,剩下那几串钱却是赏她和小花尤婆子的,大姑娘向来出手大方,小草也就不推辞了,谢过顾绮罗后便揣了钱出门。
“姑娘,这事儿还需谨慎,万一林大娘是帮着太太来诳姑娘,姑娘再去闹一场子,那可真中了太太的奸计。”杏花端来茶水,小心翼翼劝着顾绮罗,生怕她盛怒之下,着了吕夫人的道儿。
“这消息应该不会有假。”顾绮罗却不像她想象的那般莽撞,因摇头道:“太太没有诳我的必要,能做什么呢?最多让我去闹一场,闹了就闹了,我现在还怕什么?都要守节终生了,还怕名声坏吗?更何况,我到时只说是我太紧张此事,生怕她从中捣鬼,她纵然气死,也无话可说。谁让我现在是悲痛欲绝之时呢?做点出格的事也无妨。”
“姑娘能想到这些,奴婢就放心了,不然奴婢真怕您冲动之下让太太算计了。”杏花笑着说完,忽听顾绮罗恍惚道:“杏花,我刚才梦见萧江北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凯旋班师回朝,那个风光就别提了。他在人群中看来看去,我知道他是在找我,可我没办法冲过去,你说,他是不是魂魄飞越关山,要回到我身边了?”
“姑娘,这些话奴婢听着真正伤心,您快别说了。”杏花眼泪都下来了,向来觉着自家姑娘拿得起放得下,却不料竟是如此痴情,也是,但凡是有情义的,被二爷那样的男人爱慕保护过,只怕这一辈子也没办法回头了。
“傻丫头,你哭什么?萧江北已经战死,这是事实,我不接受也没办法了。但若是他魂魄能归来陪着我,总比我孤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强,其实我挺怕鬼的,但如果那个鬼是他,我只有欢喜的份儿。我也是个自私的女人,不愿意他放开我先去投胎转世,我宁愿就这样牵挂着他,让他一生一世都离不开,等到我死了,再和我一起过奈何桥,下辈子再续这一段缘分。不过这样一来,孟婆汤一定得想办法少喝两口才行。”
杏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但值得欣慰的是:姑娘虽然痴情,总算豁达的本性未改,如果二爷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含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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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怎么说的,我们世子啊,那可是皇商都称赞过的人才,我就没看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这样上心的,贵府的大姑娘可真是有福气啊。”
澄明侯夫人身旁一个穿戴打扮不俗的妇人含笑说着,神态虽然亲热,话语中却透露出一股不加掩饰的骄傲。
这让吕夫人有些不喜,但她却也只能将这份不喜埋在心中。表面上还要亲热道:“可不是这样说呢?只是我们大姑娘性子拗,如今萧将军战死不久,她还接受不了这种事情,所以万万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呢。”
交换婚书本该双方父母在场,然而因为澄明侯府和吕夫人都十分着急,所以今日顾明阳因为出差不在场,而澄明侯爷也是重病之身,因此只有两个当家主母在官衙冰人的见证下完成了这个仪式。也因此,吕夫人毫不犹豫的在澄明侯夫人面前给顾绮罗上了一记眼药。
果然,澄明侯夫人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但她也没有办法:老侯爷重病,侯府如今全掌握在世子手中,她不过是个继室,只有一个年幼女儿傍身,杨子帆坚持要娶顾绮罗,她即便反对也是无能为力。
澄明侯夫人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吕夫人这样的小官之妻,此时见事情已经办妥,她便站起身冷淡道:“好了,婚书已经交换,大姑娘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希望她能早些看透彻,若我们侯爷能撑住,抓紧点时间给两个孩子成婚,说不定还能冲冲喜呢。”说完便告辞离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们姑娘那个性子,唉!我实在是做不了主啊。”吕夫人殷勤送澄明侯夫人出门,她心里也突突地跳,生怕顾绮罗知道信儿赶过来,虽然木已成舟,但那野丫头可不是个善茬子,让她知晓后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闹,如今顾明阳不在家,吕夫人只怕自己和周太夫人压不住她。
还好,一直来到前厅院子里,也没见顾绮罗,眼看前方就是大门,吕夫人大大松了口气,殷勤的和澄明侯夫人继续拉近着关系。
忽听身旁玲珑小声咕哝了一句,她就有些不悦,暗道这丫头今日怎么这样没分寸,在贵客面前也有她说话的份儿?因扭头瞥了眼,却听玲珑小声道:“太太,有些不对劲儿,怎么门外有那么多人啊?”
“什么?”
吕夫人大惊扭头,果然,就见大门外聚拢了足有几十号人,明明刚才还没有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一早就有人在门外偷窥,如今见门开了便一下子挤了过来?
吕夫人面色一白,她心中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一想到今日之事闹翻了的后果,就连头皮都有些发麻。大门外那几十号人比起当日原子非上门时少了许多,可看在吕夫人眼里,却觉着他们简直比当日的几百上千号人还要可怕。
“吕光是干什么吃的?快让他把这些人赶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吕夫人咬牙命令着,玲珑刚要转身去找吕光,就见前方不远处一棵老杏树后转出一个人来,素白的衣衫素白色斗篷,如云黑发上插着两朵素白绢花,虽然只是清秀之姿,然而此时这一身素色,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清冷的味道,格外惹人怜惜,不是顾绮罗还会有谁。
这一下不但是吕夫人面色剧变,就连澄明侯夫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了。顾绮罗二八年华,本该穿着鲜艳衣裳才衬她的年纪,如今却是一身素白衣衫,这不用问,明显是在为她曾经的未婚夫萧江北戴孝啊,妈的这样日子,她却带着一身孝,这不是故意找晦气吗?
“大姑娘怎么来了这里?”吕夫人这会儿顾不上安抚盛怒的澄明侯夫人,一心只想把顾绮罗打发走,却见她站在院中,挡住了两人的路,目光淡淡在她们身上看了一眼,方冷淡道:“我听说澄明侯夫人来了,就特意过来看看,但不知夫人今天过来是做什么的?”
“大胆,你这也太放肆了……”澄明侯夫人何曾被人这样冷淡对待过?大喝一声就要摆出未来婆婆的谱儿教训一番,可还不等说完,就被吕夫人拉了拉袖子,接着只听吕夫人笑道:“夫人不过是过来走一走,这样事大姑娘也要管吗?老太太说你这些日子身上不太好,让你静养,你还是赶紧回房去吧,如今天气冷了,再受了风寒不是玩的。”
顾绮罗冷笑一声,淡然道:“太太不要说这种话了,你心里明明知道,我既然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这事儿就不能善了,何苦还要拿这种打发小孩子的搪塞话来敷衍我?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吕夫人被她噎的一窒,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她知道顾绮罗不会给自己留什么面子,但这样的不留情面,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这简直是让自己在澄明侯夫人面前下不来台啊。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澄明侯夫人此时还没出门,婚书还在她身上,这事儿决不能功亏一篑。
刹那间吕夫人就衡量出了事情轻重,因强行压下火气,正要再和顾绮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听身旁澄明侯夫人冷笑道:“向来听说你们家大姑娘胆子大性子野,我还想着怎么说也是闺阁千金,就是出格儿,又能到哪里去?没想到如今亲眼所见,还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大姑娘,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在这里教导你一句,为人处事该当谦和收敛,这样的不懂礼数,将来是要吃亏的,难道你真不知之前你在京城百姓口中都是什么名声吗?”
吕夫人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没被这个猪队友给气得背过气去,暗道就算你们是澄明侯府,可现在是你们上赶着非要野丫头嫁过去,难道你不知野丫头根本看不上你们家那个人中龙凤的世子吗?如今这么说,是要帮她把这事儿彻底搅合黄了?
果然,就见对面的顾绮罗微微一笑,竟似乎十分开心道:“是啊,我声名狼藉,胆大心野,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更配不上澄明侯府人中龙凤一般的世子,既如此,能否请夫人将婚书交出,从此对我避而远之呢?”
“你……你真是太狂妄了。”
澄明侯夫人一下子定住了,万万没料到顾绮罗一句话就把这事儿撕掳开来,她竟是半点顾忌都没有,一线退路都不留。一个女人,怎可能这样大胆?她……她难道当真是铁了心要当一个望门寡妇,将青春年华都付诸流水吗?竟是连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侯府世子都不能让她动心。那萧江北再怎么前途无量,也只是一个武夫罢了,更何况对方现在都已经战死,他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让这样一个厉害女子死心塌地?
一时间,澄明侯夫人又是不解又是惊怒,但除了一句“你太狂妄”之外,她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婚书就在她怀中,但是能交出去吗?显然是不能的,眼看就水到渠成的事,竟然办砸了,这让她怎么和世子交代?她的余生,还有她的女儿,可全都掌握在那个表面谦和温柔内心却狠辣冷酷的男人手里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