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帘子一动,一个小脑袋从外面闪了进来,笑着喊道:“楚大人!”
“平安?”楚乔微微惊讶,只见平安穿着一身小号的军服,几日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当日北朔战事了结之后,她就病了,一直没顾上他,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她连忙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兵啦。”
“你?当兵?”楚乔一愣,“你才几岁?”
“大人,不要瞧不起人嘛,刚刚阿精将军发话了,以后平安就是姑娘的勤务兵了,您有什么杂活,都可以交给我来办。”
勤务兵?这样也好,最起码不用上战场了。楚乔微微一笑,揉了下孩子的头发,说道:“去跟阿精说,就说我多谢他了。”
“将军今晚不守夜,是程大人守夜。”
楚乔眉梢微微一挑,阿精是燕洵的贴身禁卫,向来是最忠诚的护卫,怎会不守夜呢?她轻声问道:“程大人?哪个程大人?”
“我也不知道。”平安毕竟还小,孩子气地皱眉道,“我就知道那位大人姓程。”
“哦,”楚乔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平安清脆地答应了一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就出了门。楚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几分难过。若是在现代,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每天背着书包上学校,遇事就躲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哭闹的年龄呢!可是在这里,他却过早地担负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洗了把脸,之前还滚烫的水,这会儿已经有些冷了,她费劲地脱下靴子,放进水里。脚已经被冻肿了,红紫红紫的,一碰到温热就痒,她深吸一口气。洗完后,她吃了一口刚刚送来的干粮,然后靠在温暖的被子上,微微出神。
那日的事,终究还是在两人的心里存了芥蒂。尽管她不露声色,燕洵也努力地想要调整和挽回,但是有些东西就像是瓷器,一旦被摔裂了,无论你怎么补救,都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她的病,燕洵将大军开拔的时间,整整推迟了两日。这两日,他整日整夜地守在病榻前,为她喂饭端水,甚至亲自熬药,殷勤得让周围的人心惊胆战。然而,当楚乔提出要随军的时候,他还是果断地拒绝了,理由充分到让人无法反驳。但是不管那些话听起来是多么为她着想,是多么合情合理,楚乔的脑海中还是不停地回荡着燕洵当日的那句话:“若是他们以后再触犯军法,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这是一句警告,但是又如何能肯定这不是一个信号呢?楚乔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愧疚,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竟然充满戒备了?除了那一日,燕洵对她一如既往,好到甚至让楚乔以为,当日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罢了。然而当大军开拔的那一天,她甲胄齐备地拦在城门前,单膝跪在地上请求从军参战的时候,燕洵却生气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火,并没有愤怒地大骂,而是久久地看着她,似乎透过她单薄的肩膀,看到了很多东西,最后,他只是轻轻地反问一句:“阿楚,你在不放心什么?”然后,在她还没有回答之前,就骑马而过,连头都没回一下。
士兵们将她围起来,要她马上回府,她静静地看着燕洵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一片苍凉。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他的心思那样多,他问她,你在不放心什么?可是燕洵,那么你呢?你又在不放心什么?
她终究还是跟了上来,诚如他所说,她不放心,是的,她不放心他,她害怕他会杀光西南镇府使。在战场上,将一支部队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地消灭,方法实在是太多了,西南镇府使的官兵们豁出身家性命跟随自己,她不能让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也许是她小人之心了,但是燕洵,你既然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不对我做出承诺呢?还是,你根本就不敢,而我所害怕的那些,都已经在你的计划之中了?
地上的炭火静静地燃着,这是上好的白炭,只有一道微微的淡烟,楚乔定定地盯着炭火,眼睛渐渐干涩酸痛。她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又在寒风中跋涉了一整日,疲累像是潮水一般袭来。她穿着白色的单衣,缩在床榻上,吹熄了烛火,静静地睡了过去。
外面的月亮明晃晃的,照着下面的雪地,一片白亮。帐篷里却是漆黑的,风呼呼地吹着,平地里没有一棵树,只能听见夜鹰的鸣叫声,凌厉地划过沉静的夜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下里黑漆漆的,脚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楚乔闭着眼睛,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好像触电一般猛地坐起身来,冷然喝道:“谁?”
黑暗中,一个颀长的身影坐在床脚下,男人一身软布衣,借着微微的光,隐约能看到他的眉眼轮廓。他坐在那里,手掌轻轻地握着她冻伤的脚,一只碗放在床沿上,有浓烈的药香从里面散发而出。
“醒了?”燕洵静静地问,然后站起身来,点燃了烛火。暖黄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有宁静而清和的气息。他又坐回来,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药,然后细细地涂抹在她的冻疮上,指腹温和,像是温柔的风,轻轻地扫过她的指尖和脚背。燕洵也不抬头,眼睛像是一潭寒水,波澜不惊地说道:“你的脚需要每天上药,在军中不比府里有丫鬟伺候着,这里事务繁杂,不要一忙起来,就忘了照料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