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19:20-19:30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老鹰发出一声长叹,那声音就像一个看破红尘的老人,无奈而又悲凉,“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关心我们的人,爱护我们的人,都因为我们而遭受苦难,甚至失去生命。所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注定孤身一人。”
“不能这么悲观。”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许正阳转头看着,那是刀锋,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身上穿着笔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长,肩膀上是金黄色的军衔,一杠一星,一个年轻的少尉。这下齐了,三个人终于见面了,同样的面孔,不同的装束,迥异的性格,怎么说都透着怪异。
“悲观?”老鹰冷冷看了一眼刀锋,“我从来都不知道悲观这两个字怎么写。”自己杀伐决断所向披靡,一出手就知道势必成功,悲观,这两个字和自己根本就不沾边。
“我说的不是你杀人的手段,是你对身边人的态度。”刀锋对老鹰表露出来的冷淡丝毫不以为意,“你觉得凡是和你亲近的人都会横遭不测,所以才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对所有的人都漠不关心。这不是悲观是什么?”
“你又在自以为是,别以为你很了解我。你怎么知道冷酷无情是装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漠不关心是假的?我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你难道也不知道吗?有过那样的经历,还能热情洋溢,对生活充满希望,你以为我是你呀,那么没心没肺的。”老鹰翻着白眼,瞪了刀锋一眼,这个家伙,根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像世界上的坎儿都能咬咬牙就挺过去一样。
往事像拍在老胶片上的影像,泛着岁月沧桑的微黄,在眼前一幕幕流淌,一个五岁的孩子,忽然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庇护,会面临怎样的遭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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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片漆黑,双手双脚都能动,轻轻的伸开双手,四处摸着,触手之处是一片滑溜溜的冰凉,自己竟然被装在一个编织袋里面。
身子随着一阵阵剧烈的颠簸不住晃动,巨大的恐惧紧紧的抓住了,天地之间,真的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自己,而且还在一片漆黑之中,等着未知的命运。
自己当时哭了吗?记不清了,或许没有吧。一个五岁的小孩子,面对那样绝望的处境,心中是如此巨大的恐惧,已经惊吓到连哭泣都不敢了。
身体慢慢适应了惊恐,随着视觉的恢复,听觉渐渐开始工作,耳中传来的是汽车的马达声。这个声音对自己来说并不陌生,毕竟,贺爷爷的汽车,自己几乎天天都坐,不过这辆汽车的马达,比贺爷爷那辆车声音大多了。一年之后,当自己可以熟练的根据汽车马达声判断出数百种汽车型号的时候,他可以清楚的记起,那绝望的黑暗中,萦绕耳边的马达,属于北京212型吉普车的发动机。
“这小子动了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自己顿时像雕塑一样凝固了,再也不敢动一下。原来有人一直盯着自己,自己刚伸了伸手就被发现了。
“别管他,一个五岁的小崽子,愿意动就让他随便动,还能翻了天不成?”这个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听起来自己是被放在后座上,第一个说话的人坐在自己身边,而刚刚说话这个人,应该是司机。
“我真搞不懂,费这么大劲抓这么个小崽子干什么,就为了这个小子,死了两个人,那个老头子可真够难对付的。”
“老东西不简单,他只有一支五四式手枪,我们有三支贝雷塔,要不是他一心护着小崽子,我们恐怕占不了便宜。”
“我不觉得我们现在占便宜了,”身边的男子气鼓鼓的说了一句,“我们死了两个,二对一,赔了一个。”
自己小小的心脏砰砰乱跳,二对一,贺爷爷一定出事儿了,眼泪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却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也不能算是吃亏,”司机对二对一的战局似乎并无太多不满,“毕竟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小崽子到手了。”
“大哥,你说上面非要这个小崽子干什么?还一再叮嘱不能少了一根毫毛,搞什么名堂?”
“上头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司机对后座上的男子居然质疑来自上层的指示有些不满,“咱们只负责领活儿,干活儿,哪儿那么多问题?”
“嘿嘿,”后座上的男子讪讪的笑着,知道自己的口无遮拦再一次惹得大哥不高兴了,便开始没话找话,“大哥,说实话,这小崽子还真有点儿怪,被咱们装在袋子里,居然哭都不哭一声。”
“那还不好?真要是哇哇哭个没完,看你怎么办。”
“那还不容易?他要是敢哭,我就割了他的舌头,看他还怎么哭。”后座上的男子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显然是故意吓唬被装在编织袋里的孩子。
割舌头,自己仿佛现在还能感到当时那种恐惧的颤抖,一个五岁的孩子,忽然被扔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而从今往后,面对这世界对面黑暗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车子继续颠簸,那时的自己就像汪洋中的一叶孤舟,除了飘荡还是飘荡,没有方向,不知道终点,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