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19:00-19:10
许正阳站在手术台边,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忙碌的手术室此刻如同被冻结一般凝固了,身穿蓝色手术服的主刀医生在无影灯下拿着手术刀,如同雕塑一样凝视着手术台,身边一圈医生护士有的递送器械,有的观测仪器,大口罩遮挡的脸庞看不出表情,早已见惯了病痛的眼神没有丝毫慌乱,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就是一幅记录了手术抢救画面的照片。
目光投向画面中央的手术台,台上躺着的年轻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那张脸孔看起来熟悉得很,却又有些陌生,原来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样子,是这样一种感觉。
“感觉很奇怪吧?”身边响起了老鹰的声音,许正阳转过头,一个年轻男子,身上穿着美军制式的沙漠迷彩,没有悬挂军衔标志,脸上宽大的墨镜下,带着一丝笑容,那笑容没有欢愉,只有不屑,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没有放在他的眼里。原来这就是老鹰,终于见面了。
“这一年多,我就像你一样,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呆头呆脑的瞎折腾,怎么样,是不是有种精神分*裂的感觉?”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许正阳呆呆的将目光转向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上面的心电图还没有成为一条直线,显然,自己还活着。但现在的感觉,就像传说中的灵魂出窍,就算没死,估计也离死不远了。
“怎么,怕了?”老鹰冷笑了一声,“对自己开枪的时候不是挺猛的吗?我还以为你天生不怕死呢。”
死,谁能真正做到不怕死呢?只不过有些事情,值得自己舍弃生命去保全罢了。
“靠,又来了,”和老鹰交流,根本不用开口,心中想的是什么,他都知道,“你说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存在。所有你认为美好的东西,或者背叛你离你而去,或者因为你的存在而毁于一旦。最终只剩你孤身一人,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唯有冷酷无情,才能生存下去。”
人世间最可珍惜的就是情感,生而为人,怎能做到无情?
“是啊,你说的对,人世间最值得珍惜的就是情感,可是你再想想,回首我们经过的岁月,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我们珍惜的人,全都因为我们而离开人世,面对这样的情况,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重要的人全都因为自己的原因离开人世了吗?仔细想想,自己生命中都有哪些重要的人呢?排在第一位的,那一定是自己的妈妈吧。
是啊,妈妈,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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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妈妈相关的印象大多都已经模糊了,有没有清晰的呢?有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妈妈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不过对于子女来说,又有几个母亲不是漂亮的呢?
从小爸爸就很少回家,在年幼的记忆中,五岁之前很少有爸爸的影子,都是妈妈和自己,多少次在自己闹着要爸爸的时候,妈妈都在喃喃地说,如果不是有你这个小东西,妈妈就和爸爸一样,忙得根本顾不得回家了。在幼小的心中,自己认定,忙是一个坏东西,让自己见不到爸爸。
和妈妈在一起最清晰的记忆在什么时候呢?大约是在五岁那年吧,不过最清晰的记忆,却一点儿都不美好。
那天似乎下着小雨,天空阴沉得吓人,或者那天根本就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只不过因为那不堪回首的遭遇,才让它在自己心中,成了阴雨连绵的灰色。
记忆中的有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妈妈和自己两个人,街道两侧的房屋没有鲜艳的色彩,全都是灰色,那幅自己寻找了许久,此刻终于回到脑海中的画面,只有一处带着颜色,那就是妈妈手中的一幅画,画上用稚嫩的线条和明亮的水彩,描绘着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地,小小的房屋,还有房屋前面的三个人,两边两个大人,是爸爸和妈妈,中间一个小孩,是自己。那是自己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的画,画的名字叫《我的一家》。
灰色的回忆中,隐隐约约飘荡着一丝温馨,那是妈妈欢快的笑声,那张幼稚的不能再幼稚的画,被妈妈当成了宝贝,紧紧捏在手里,说一定要把这幅画好好保存着,等爸爸回来给爸爸看。自己当时感到无比骄傲,仿佛自己完成的是一幅世界名著。那仅有的一丝温馨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持续到转过街角的时候。
有一个穿着长长黑色雨衣的男人站在拐角处,雨衣的帽子罩在头上,几乎看不见脸,妈妈一看到那个人就放慢了脚步,自己奇怪的看着妈妈,感觉到妈妈把自己拉到了身后,自己只能从旁边偷偷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似乎毫无目的地踱着步走了过来,自己微微感到妈妈有些发抖,空气忽然有些冰冷,有些让人窒息,那时自己还不知道,在多年以后,自己明白了,那种感觉是直觉在告诉自己,有危险。在颈今后的岁月中,多少次靠着这种直觉死里逃生,已经记不清了。
“百灵鸟,我们又见面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干,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一台机器发出的噪音。
百灵鸟是谁?是妈妈吗?这不是妈妈的名字。当自己好奇的从妈妈身后偷看过去的时候,男人的手里忽然冒出一股火焰,妈妈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把自己抱在怀里。
后来自己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都震撼不已,九毫米的手枪弹打入人的身体,在体内翻滚着消耗高速运动带来的巨大动能,造成的痛苦是无以复加的,自己曾经亲眼看到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中枪之后在地上翻滚高声惨叫痛不欲生,而自己的妈妈,竟然能够忍受住这样的痛苦,或许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之处。
那个穿雨衣的男人缓缓走到母亲的身后,这次自己的目光可以从母亲的肩头越过,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男人带着一个大大的口罩,上面还有一副黑色的墨镜,几乎遮住了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