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3:10-23:30
“从猎日基地脱身之后,贺大队没有返回刀锋,而是在东南亚周边各个国家之间游走,猎日基地派出的抓捕大队循着贺大队故意留下的踪迹,几乎将缅甸、泰国、老挝、越南几个国家走了个遍。猎日基地的人不是平庸之辈,那段猫鼠游戏的日子,几乎耗尽了老贺的心智体力,有好几次只差一步就落入敌人的包围圈中,还有几次靠着硬碰硬的交火才得以脱身。”
高国庆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打断了肖长远的话,“肖处长,按照我的理解,当时的贺大队应该已经下定决心营救被困在猎日基地的故人之子了吧?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立即归建,上报军委,组织人员实施营救呢?”
“高主任,猎日基地在境外,组织战士到境外开展武装活动,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
对啊,高国庆愣了一下,组织军队到境外作战,说的通俗一点儿,那叫发动战争,军委怎么可能批准这样的行动?“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可怜的孩子老死在猎日基地吗?”
“老鹰的孩子,那是一定要救的,但老贺也知道,这样的行动,绝对不可能获得上级批准,于是,他就瞒着上级,叫了几个大队的精英,偷偷组织了一次突袭。”肖长远叹了口气,那个时候,自己初到刀锋大队,还没有真正被当成自己人,那次秘密策划的行动,贺东海没有向自己透露一个字。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酒酣耳热之后,贺东海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他到现在都不可能知道,就在他这个大队政*委眼皮底下,刀锋大队的精锐力量已经偷偷跟着几年没露面的大队长,组织了一场偷越国境的军事行动。
“什么?”高国庆惊讶的眼镜都差点儿掉下鼻梁,“擅自带队越境战斗,这个贺东海是不是疯了?”
刘鹏的惊讶丝毫不亚于高国庆,想想军区特种大队的大队长高战天,无非是擅自带了几名战士去救被人绑架的周小唐,就已经让自己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相比之下,那位刀锋大队的大队长贺东海,居然带着人跑到别国境内打打杀杀,此人的胆子,莫非是钢铁铸就的?
“也不用太惊讶,刀锋大队的兵,历来都胆大妄为,跨境执行秘密任务,对我们来说也是平常之极,在寻常部队看来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事儿,在刀锋大队眼中,或许只是些许有些离经叛道罢了,只要能完成任务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犯什么规矩,在我们眼中,都不重要。”肖长远口中说得轻描淡写,但心中却清楚的记得,当年加入刀锋大队之后,自己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这种曾经让自己无比惊骇的做事方式。
“行动成功了吗?”为了完成任务,就可以不顾一切吗?这个问题太复杂,高国庆无心争辩,只能摇摇头不以为然,跳过这一节,追问接下来的情节。
“没有成功。等到贺大队带人攻入猎日基地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成了一处空荡荡的营房。”
“三个月?怎么要这么久?”周小唐又开始插话,语气中还是带着明显的责备,似乎在埋怨贺东海办事拖拉,白白错过了战机。
“小姑娘,你好好想想,那是偷偷叫人越境战斗,不是请人到你家吃饭。要参加行动的,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他们离开营区都需要经过批准,别说越境参战了。要给他们找合适的离队理由,还不能引起其他战士和上级领导的怀疑,这件事你知道有多难吗?”肖长远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感慨,这么难的事,当年自己竟然被结结实实蒙在鼓里,直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当初和贺东海一起行动的战士一共有几个,都是什么人。
“其实在筹划营救的过程中,贺大队一刻都没有停止行动,整整三个月,他牵着猎日基地一群猎犬的鼻子,逛遍了整个东南亚,他一个人,引来了至少三支抓捕小队。他本以为自己这么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折腾,猎日基地一定会倾其精锐开展围捕,这样一来他们便无力对老鹰这一众学员开展调查,而且也便于声东击西,在追踪者被拖得晕头转向之际,营救行动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了。
“声东击西确实奏效,营救小组成功的甩掉尾巴,等他们冲入营地的时候,身后追踪的猎日基地杀手早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不过摆在面前的是一处空置的营地,前面的金蝉脱壳玩得再漂亮,结果终究还是败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随着肖长远的讲述,屋内众人,除刘鹏之外,都已不自觉的将许正阳的命运牵挂于心,刀锋大队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的下落,救他出来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儿,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一个结果,营救没有成功不说,干脆连踪迹都没了。
方舒看向许正阳的目光不由闪动着一缕怜惜,那张苍白的面孔显得那么平静,谁能想到这个和高中生没有两样的大男孩,刚刚开始的人生,就有一半扔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之中。眼看着有了一丝光亮,阴云却瞬间翻涌,再度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茫茫人海,要怎样才能再找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猎日基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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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正阳无力的坐在地上,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不,不是被掏空,而是被吐空了。看着眼前刚刚翻过片儿的海上之旅,看着那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一次次趴在船的栏杆上,吐得天翻地覆,那种恨不得这辈子没有长过胃的感觉,让自己这个回忆之旅中的看客一次次发誓,今生再也不坐船了。
“你们怎么不觉得难受?”看着身边的老鹰和刀锋,这两个家伙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受罪,一点儿不适的样子都没有,这也太不公平了,大家明明是一体的,凭什么只有自己晕船?
“我们?”刀锋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当年在海上,我们确实难受的死去活来,不过现在,就算风浪再大一百倍,我们也不会有一点点异样,至于原因嘛,反正你要把往事都回忆一遍,不如你自己慢慢找找?”
什么?听刀锋的意思,他们之所以不难受是有原因的,能有什么原因,无非是训练有素习惯了而已。看起来,今后的训练中,少不了抗晕眩的练习,我的老天,自己还要受多少这样的折磨?
“怎么,怕了?”老鹰戏谑的看着许正阳,“被刑讯折磨的死去活来都没见你脸色这么难看。”
是啊,我倒是宁愿受刑讯的苦,也不愿意让自己的胃一次次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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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面积不超过二十平方公里的小岛,岛上有一多半是密布的丛林,剩下的就是嶙峋的山石,猎日基地在小岛中央生生开凿了一片两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用来供学员们日常训练。紧邻空地,便是教官学员宿舍,那是一间间在山石缝隙和林地之间临时搭建的木屋,这一间间木屋,是登岛之后由学员伐木取材搭建起来的,在山林中找到适合搭建房屋的空地绝非易事,因此,临时搭建的木屋大多空间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居住。
从金三角搬迁到远在海外的无名岛屿之上,基地教官都嗅出了浓浓的发配意味,这种被流放的感觉让教官们都生了倦怠,对学员的约束竟忽然之间松了许多,学员们身在海外孤岛,反而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炮弹,第一发居然是选择宿舍。房屋搭建完毕之后,教官居然安排学员自行组队,两人一间挑选宿舍,毫无悬念的,七十二号和十三号两个号码,被登记在同一间宿舍内。
与可以自行选择室友相比,教官施舍的第二个幸福,让学员进一步感到了自由正在越来越近,当教官宣布各位学员可以恢复姓名之后,早已习惯了被人用编号相称的学员,居然有点儿发懵。这么多年了,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名字,居然显得有些陌生,当教官拿着花名册逐个登记的时候,真的有人根本想不起自己成为杀人机器之前到底叫什么名字。
忘记名字也没有关系,可以给自己起一个新的,其实仔细想想,此刻站在岛上这些学员,和当年进入猎日基地之前的那些孩子,哪里还有半点相似之处?那一张张本应画满稚气的脸孔,在猎猎海风吹拂之下,冷漠得像是万年金刚石,而躯体之内的心肠,只怕比金刚石还要冷硬吧。这些人,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张三李四了。
耳边响着教官按照顺序的喝问,别人叫什么名字,自己懒得关注,好友的名字,一定是要记住的,自己和十三号也算是生死之交,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十三号。”
“高山。”
原来他叫高山,看来十三号还没有忘记他的名字。
“七十二号。”
这么快就到我了?无尽的悲凉一下子席卷了自己的胸膛,自己只有一个小名,而和自己小名有关的记忆,是自己残存不多的温暖回忆,那些回忆里,有温柔善良的妈妈——“阳阳,妈妈只给你起这个小名,你的大名要等爸爸回来给你起。”这一等,就是永别。
“七十二号,你的名字。”
“老鹰。”
“老鹰?这是名字吗?”教官一边用笔在花名册上登记,一边嗤笑了一声,学员叫什么无所谓,老鹰也好,猪猡也罢,在他们看来,和七十二号没有区别。
“原来的名字我已经忘了,这就算是我的新名字吧。”
轻描淡写的回答掩盖着心中澎湃汹涌的激荡,那个天真的孩童阳阳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老鹰。这个名字,曾经属于我的爸爸,曾经让他的仇敌胆战心惊,从今往后,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名字,将是他们永远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