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2:20-22:30
集安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乔江北一连用凉水洗了三把脸,才把不住上涌的酒意压下去。真要命,居然在政法委钟睿书*记召见的紧要关头喝成了醉鬼,早知道今天钟书*记会找自己,自己打死都不会喝一口的,现在倒好,多半瓶五粮液进了肚,进了肚不说,现在还上了头,这副样子,怎么见钟书*记?
好在约的饭局里市委办公楼不远,一接到电话,自己便果断离席,司机把车从饭店开到省委大院,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自己还有时间好好洗一把脸,好了,现在可以去见领导了。
出了卫生间,就看到楼道里一个人影走了过来,脚步似乎也有些不稳,定睛一看,正是政法委书*记钟睿。乔江北心中一阵忐忑,连忙迎了上去,没走几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原来钟书*记也是从酒局上下来的,大家彼此彼此,那就好办多了。乔江北心中顿时一阵踏实,笑着说道:“钟书*记,大晚上的还要办公,这份敬业值得我这个老家伙学习。”
钟睿一进市委办公楼就看到了摇摇晃晃的乔江北,一眼就看出这位检察长今天没少喝。这位乔检察长的贪杯好饮,在集安官场是出了名的。身在官场,很多人喝酒是为了应酬,乔江北不同,他喝酒是因为他真的爱喝。集安市检察院的中层干部都知道,检察长乔江北,只要没有重要的会议,每天上午十点之前总是处于醒酒状态,这个时段,大家最好不要去打搅,让检察长安心睡觉。等过了十点再去敲检察长办公室的门。不过看乔江北今天晚上的状态,看来是没喝太多,至少不用别人扶着,至少还能在第一时间赶到自己办公室。
“老乔,你这是从哪个局上下来的?我这个政法委书*记今天扫了你的兴了吧?”钟睿走到办公室门口,摸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和乔江北开着玩笑。
乔江北快步跟着钟睿进了办公室,接过钟睿手里的公文包,帮钟睿放在桌上,笑嘻嘻说道:“天的的局都比不上钟书*记的召唤重要,要是早知道您找我有事,市委书*记的饭局我也照推不误。”
钟睿哈哈一笑,走到办公桌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意的看着乔江北手脚麻利的找茶杯,倒热水,不一会儿一杯带着清香的碧螺春便摆在钟睿面前。看乔江北热情的样子,倒好像是钟睿到了他办公室,他正在尽地主之谊一样。这个老家伙,应该没喝多,看来还能商量事儿。钟睿一边想着,一边打开公文包,拿出那张三个领导画圈的信纸。“老乔,我这儿有一份材料,你看看吧。”
大晚上被叫来,乔江北早做好了领任务的思想准备,钟睿只象征性的寒暄了一句便直奔主题,倒也不出乔江北意料之外。当下,乔江北上前一步,结果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钟睿端起茶杯,一边轻轻吹着袅袅升起的热气,一边看着乔江北。此刻的乔江北,脸上一点儿醉意都没有,正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捧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看着,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试探性的问道:“钟书*记,这事儿领导有具体指示吗?”
看来乔江北也是一只老狐狸,已经嗅出了批示里面的问题,三个领导,一个旗帜鲜明的要严肃处理,一个耍着滑头要求依法处理,还有最大的那个根本没有表态,这种案子办起来,学问太大,一旦摸不准方向,那就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领导的指示还不够具体吗?”钟睿轻轻喝了一小口热茶,说道,“凯旋书*记说得多清楚啊,坚决杜绝公安机关滥用职权的违法违纪行为,对害群之马发现一个处理一个。连问题性质都给咱们定下来了,还能再具体吗?”
乔江北没有说话,拿起信纸又看了一遍,没错,还没有调查,王凯旋就定下了滥用职权的调调,还用到了害群之马这样的字眼儿,要再具体,就该把调查对象的姓名点出来了。可是,都是集安人,百川集团是怎么回事儿,大家谁不知道啊,真要按王凯旋的意思办,只怕要出问题的。
“钟书*记,兄弟我一直把您当大哥,这件事还得您给个明示,我这榆木脑袋看不清这里面的弯弯绕,您得点拨点拨我。”乔江北已经五十五岁了,足足比钟睿大了一轮,叫起大哥来却是轻车熟路,诚恳至极,显然是发自内心。
“老乔,你得想想,省政法委书*记王凯旋,为什么敢这么批?要知道,这封信是从省委欧青松书*记那里批过来的,作为政法委书*记,没有经过调查就定了调子,他就不怕欧青松书*记知道之后对他有看法吗?”钟睿不慌不忙的点拨着乔江北,说实话,这一层关系,自己也是想了又想,问了又问才琢磨明白的。
“您是说,王书*记的批示,根本就是青松书*记的意思?”乔江北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物,这里面的事儿,一点就透。
“我可没这么说,青松书*记的意思,就是青松书*记批示的内容,而王书*记的批示,自然也仅代表王书*记个人的意思。我们这些具体干活儿的,不用揣摩领导的意图,只要按照德强书*记的指示,彻查此事,从严从快处理。做好分内的工作,就是为集安经济建设保驾护航。”
乔江北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信纸,集安市委书*记李德强的批示,在钟睿口中被省略了两个字——依法,这绝不是钟书*记一时口误,这是传递给自己的信号,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如果自己还不明白该怎么办,那这么多年检察长,就算是白当了。
“钟书*记,您看这事儿要不要和康剑成打个招呼?”办理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的案件,本来就是检察院的职责,如果这封信涉及到的不是市公安局,而是其他政府职能部门,他乔江北一定毫不犹豫的像发现猎物的猎犬一样猛扑过去。可是,现在涉及到的是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局长康剑成,虽说只来了半年多,可几件事情接触下来,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公安局长绝不是好惹的,要动他的人,最好事先和他打好招呼。
“不用,”钟睿毫不犹豫的挥了挥手,“老乔,你要记住凯旋书*记对这件事的批示,害群之马发现一个,处理一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件事里涉及到的违法违纪干部,不论级别高低,一律严肃处理,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乔江北连连点头,明白,自己当然明白了,省政法委书*记王凯旋的意思,不就是谁和靳百川作对,就把谁法办吗?按照这个意思,如果调查百川集团是康剑成授意,就连康剑成都不放过。说得轻巧,要动一个地级市公安局局长,哪儿那么容易?
“老乔,你要有信心,也要有决心,记住,有政法委在后面给你撑腰,不管你要办谁,我全力支持你。”
说得轻巧,乔江北在心中嘀咕着,都是老中医,别在那儿玩偏方,和公安局对着干,早晚得出事儿,等真出了事儿,你这个政法委书*记就该躲到一边儿唱高调了——我让你们依法,你们怎么能胡来呢,这种事儿又不是第一次,想让我当冤大头,省省吧。我还是老老实实的装傻吧。
“没问题,案子交给我们检察院,您就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乔江北一边说一边把信纸放到钟睿面前,接着说道,“省检察院最近来了新规定,领导交办的案子要有书面交办件,您还得在上面批个字儿,这样我才能把上面应付过去。”
钟睿不满的看了一眼乔江北,这个老家伙越来越滑头了,不过这也难怪,检察机关和公安机关不一样,公安机关的管理方式是条块结合,省公安厅对市公安局只是业务指导,具体的财政、人事,地方政府还是有很大发言权的。省检察院对市检察院的管理就不一样了,那是直接管理,地方政府很难插手,对乔江北来说,省检察院的话,要比市委政法委的话,分量重得多。
不过话说回来,乔江北的要求并不过分,市委书*记李德强把信批给了自己,自己要求市检察院办理,自然需要批转给市检察院,这是正常程序,任谁倒查都没有问题。拿起笔,从李德强那段“请钟睿同志严格落实省委领导批示,彻查此事,依法从严从快处理”的批示中挑出“钟睿”两个字,潇洒的画了一个圈,在旁边用漂亮的行书写了一行字,“请乔江北检察长依法严肃处理”。依法严肃处理,这六个字太好用了,简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好像义正辞严,实际上什么都没说。
果然是这六个字,乔江北拿过信纸,小心翼翼的放进公文包,是啊,钟睿这样的政坛老手,是不可能留下会被人抓到把柄的书面证据的,只是难了自己这个直接办事的,这样一来,事情要是办砸了,就都是自己的责任了。算了,谁让人家是政法委书*记呢?不过,书面的东西要不来,口头指示还是要明确的。
“钟书*记,您看这事儿我们该从哪儿着手查起?”让我查没问题,你得告诉我要查谁,要是连这个方向都不给,那我就真的要依法办了。
钟睿皱起眉头,仿佛沉思了许久,终于说道:“听说市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陈云,与百川集团董事长靳百川不和,一直在找靳百川的麻烦,我看就从他查起吧。至于具体策略,你们定,该取证取证,该谈话谈话,实在不行就办强制措施,总之,决不能姑息手软。”
乖乖,乔江北在心中撇了撇嘴,想让我给刑警大队大队长办强制措施,得了吧,那还不如把我架到火上烤呢。我还是按部就班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