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外,萧澜靠着墙壁,仰头看天边繁星烁烁,眼底落下一片温柔银河。
翌日清晨,陆追是被一阵鞭炮吵醒的,眼一睁就有一群人哗啦啦涌进屋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惊得他险些跌下床,也不知是被谁一把拉起来,稀里糊涂就套上了喜服,玉冠束发金带缠腰,越发衬得面容白皙身姿挺拔,温柳年围着他左右看了两圈,称赞道:“若让刘大人看到,怕是又要呜咽三五天。”
刘大人叫刘大炯,朝中二品大员,家中适龄待嫁的孙女侄女外甥女一大群,眼巴巴盼望了陆追三五年,岂料最终还是落入了旁人手中,可不得捶胸顿足,涕泪涟涟。
这头乱,萧澜那头就更乱,偏偏阿六还记不住什么时辰该做什么,马刚牵来就开始放炮,差点将飞沙红蛟吓得窜出家门,顿蹄仰头一声长嘶,让门口喜婆受了惊,手中一盘合欢花瓣全部洒在了地上,眨眼就被来往忙碌人群踩成脏兮兮的红泥,陶玉儿见了又高声叫人来擦,嗓音尖锐,吵得众人头晕眼花,越发焦虑。
正阳街上,百姓也一早就涌出家门,准备寻个好位置看热闹。楚渊虽说节俭,却也不是吝啬,大笔一挥赐下百余匹红锦,热热闹闹搭在了街道两旁的树梢枝头,装扮出一条喜庆吉祥的长街来,又下旨在三日之后,百姓可自行将红锦取回家中,裁衣做衫,顺便沾沾一对新人的喜气。
听着外头闹哄一片,陆公子独自抓过一把瓜子磕,早上也没人给饭,只有一碗粥果腹,这阵正饿得慌。
“爹,你怎么这阵还吃呢!”阿六急急忙忙冲进屋门,“快快,擦擦嘴。”
陆追问:“来了?”
话音刚落,鞭炮声便骤然响起,院外眨眼冲进来一群人,打头的自然是萧澜,他眉目俊朗英姿勃发,如星眼底带着浅笑,看着坐在桌边的人,也未说话,只冲他伸出右手。
陆追也笑,笑得如同三月春风,看着面前人的双眼,恍惚间却又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那温情夏夜,在阴冷潮湿的冥月墓中,也是面前这人,握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用稚嫩而又认真的语调说了一句,将来我带你走。
带你走,带你去塞外,带你去雪原,带你去大理看花,带你去中原逐日,带你去做人世间一切逍遥而又快活的事情。
一转眼,已是往事如烟,幸而在苦难之后,一切都是最圆满的模样。
“这么多人呢,哭什么。”萧澜低笑,用拇指轻轻蹭掉他的眼泪。
陆追将脸埋在他胸前,哑声道:“嗯。”
萧澜拍拍他的后背,索性将人打横抱起,在一片欢闹声中带出了门,翻身跃上飞沙红蛟,如同闪电奔雷一般,直向金玉坊而去。
身后众人惊了一惊,待到反应过来时,一对新人早已不知所踪,便赶忙吹着唢呐打着鼓追上前去,看这吵吵闹闹一大群人跑过长街,引得两侧百姓愈发高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管跟着笑便是。
“吉时,吉时可不能提前啊。”喜婆在后头扯着嗓子叫。
陆追却不想管什么吉时不吉时,他被萧澜紧紧锁在怀中,闭上眼睛之后,耳边便只剩下了飒飒风声,心里头太过畅快,畅快到他甚至不想管这条路究竟是通向何方,只想与心爱之人余生都共骑一匹马,在天地间逍遥踏过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归家下马之前,萧澜不忘在他耳边落下一个安慰浅吻,是此生唯一的珍宝,也是唯一的眷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对拜。
三拜之后,便是百年好合,永结同心。金丝缠酒盏,玉杯曳华光,一道灼热入喉,将过往所有坎坷都燃为一把烈火,而在荆棘焚烧殆尽后,唯有一对蝴蝶冲出余烬,翩然华美比翼齐飞,恩爱两不忘,白首不相离。
这场喜宴直到深夜方才散去,陆追靠在床边昏昏沉沉,半是醉意,半是困倦——或许还有白日里被锣鼓唢呐吵出来的嗡嗡声,估摸要绕个三五日。
萧澜轻轻关上屋门。
陆追抬起眼皮问他:“你喝醉了吗?”
“都是水,你说醉没醉?”萧澜蹲在床边,将他的双手握在掌心,笑道,“看你看得心醉神往,倒是有可能。”
陆追道:“油嘴滑舌。”
“累了?”萧澜坐在床边,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歇一会儿。”
“这可真是个体力活。”陆追嘟囔,“又不给饭吃,还要一早就起来,拜完这个拜那个,衣服比铠甲还沉。”上头也不知绣了多少金丝银线,抽出来买米能吃好几年。
“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忍一忍。”萧澜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去桌边端了两杯酒,“累就早些歇着,不过这交杯酒可得喝。”
陆追乖乖接过那红艳艳的酒杯,又与他绕过手臂,四目相接时,却没来由就一紧张,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
萧澜问:“傻了?”
陆追抿抿嘴,仰头一饮而尽。
萧澜好笑,捏着他的下巴晃晃:“这是交杯酒,喝得这般气壮山河做什么,要去上阵杀敌?”
陆追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