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回】经营难晓前途未卜·懵懂谁知姻缘早成
却说王夫人辞了贾母,自回得自己房中将方才之事想了一回,乃暗忖道:“老太太今日这意思,分明是要教定下云丫头来;只是尚未说定,想来还可回转。只是如何同他说才好?”一时颇有些无计可施,因又想道:“前些天闻得消息,道是过不多些日子,宫中各处主子又要晋位;如这一次不成,想是不成的了。只是如今家中银钱原有些不凑手,却为难办。”
如此王夫人自想了一回,免不得又思念起元春来,是以心下烦乱,见房中无人,顾自落了两滴痛泪,暗想道:“可怜我已是这们大年纪,两下里儿女却都不曾有个着落,依旧要替他们操心;若珠儿尚在,还可替我分忧,偏又去得早,撇下孤儿寡妇。珠儿媳妇人虽老实,却不甚中用;老爷如今的心也不甚在我这里,偏赵姨娘那贱人命好,也是我当日一时心慈手软,更恐折了宝玉福气,教他生得一儿一女;眼下环儿也跟着老爷读书,老爷竟也略有个要看重他的光景,若教他娘儿得了势,这府里那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正在那里想时,却闻得外面丫鬟报说探春来了,忙拭了泪,教人唤他进来。
不多时,便见探春往房里来了,同王夫人行了礼。王夫人便拉探春在身畔坐下,闻他将近日所办之事皆一一回说了,却也桩桩分明,乃暗自点头,一行却又想起元春来,不免面上惨伤。探春见他母亲如此,忙道:“太太,可是有甚么不妥之处?”王夫人摇头叹道:“这却不是。不过我见了你,却又想起你大姐姐来,往日也曾在我身边这们说话儿的,只是如今要见一面也难了。”
探春闻言点头,叹道:“大姐姐如今在宫里,眼前也没个亲人,委实教人惦记。只是太太也顾着自己身子些儿,前些日子才道身上不快,如今正见好了些,若只顾如此,教大姐姐知道了,定然也是放心不下的。”王夫人听探春这话,倒更添了愁绪,良久方叹道:“你却是个懂事孩子。若你哥哥有你一半,我也不至如此了。”探春笑道:“太太这话若教二哥哥听了,也该哭了。我前日才闻他如今学业有了进益,老爷也时常夸他呢。”如此又解劝一回,方才告辞回去。
王夫人见探春回去,乃自往榻上躺下,却免不了又想起那许多不可同人说知的愁事来,少不得自行筹画一回;过了半晌,心下暗忖:“眼见今上也有了年纪,许是过不多久便将传位。新皇登基之时或要将宫人放出一批来的,不若赶在这之前,教陛下赐了进三皇子府中去,或还是一条出路。”如此愈想愈觉有理,暗道:“元丫头在宫中这些年,也并不曾入圣人眼中,纵这次蒙了恩典,得封位次,也眼见的熬不上去了;届时今上再行传位,可不是在宫中白白蹉跎了这许多年华?然三皇子如今正当壮年,元丫头若得入他府中,就凭他才华品格,难道没有出头之日的?”
却说王夫人一时想定,自为得计,方才稍稍宽心。却又想到宝玉,自忖道:“如今还是将宝玉之亲事压几年的是。横竖他如今也小,又正读书,不过说他命里不该早娶,更兼要得了功名方才议亲的就罢了。待他姐姐出了头,一道旨意下来,老太太却也说不得甚么;也免了我在老太太面前难做。”是以心下打定主意,要将这一宝押在这上头;眼见天色渐晚,乃打叠精神,命人整顿房舍不提。
及至晚间,贾政从外面回来,王夫人便同他说了此事,又流泪叹道:“元丫头为着咱们家的前程,年纪轻轻地就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有了这们个出头机会,说不得咱们俭省些,再将些银子与他去打点。”贾政想起女儿,却也叹息,道:“就依你说的做便是。”王夫人得了贾政这话,却也有了主意,自去筹措;贾政便往赵姨娘房里去了。暂且不表。
且说贾母自是最疼爱宝玉的;又是这许久未见,如今一朝回京,方得慰平日思念之情,自然比旧时疼他之心又甚。况眼下又将年节,是以只令他往自己这边住着,每日也不教他只顾往房中读书,不过同湘云一道在自己眼前说话儿顽笑。贾政又见母亲年迈,度其疼爱宝玉之心,并不肯十分拂他意思,况近日赋闲在家,许多旧日清客皆来拜望,每日倒也有事可做,是以只作个“顺水推舟”,便将宝玉之学业暂且搁置,只待年后再行理会。
那厢湘云见宝玉来了,不免欢喜无限。他本是天真烂漫之人,如今见了宝玉,自然去了平日许多愁绪,更兼贾母疼爱,在贾府住了这许多时日,倒也暂将家中不快一应丢开。因又想起那诗社之事来,恰那日往探春处去,便向他道:“三姐姐,如今二哥哥回来了,咱们可将诗社再起了罢。”探春却因素日事务繁杂,又恐王夫人知道不快,闻言只得笑道:“眼瞧这便是过年了,我同大嫂子这边皆不得空闲,宝姐姐合林姐姐家中自然也是忙的,也不往这边来。你要起,自己起去。若当真要起社,却也要过了元宵了。”湘云闻言免不了扫兴,却也无法,只得罢了。
却说那日薛姨妈听了薛蜨一番话,心下也有些计较,那日便向宝钗道:“你素日只在家里,也不出门的。这几天暖和,你同你林妹妹去看看二姑娘可好不好?”宝钗便知是要往迎春处去,想了一想,道:“妈倒是提醒我了。二姐姐前些日子道是大好了,却一直不曾去望他,如今正要去看看他才好。只是姨娘前几日方到家,料想二姐姐闻了信儿也是要往这边来的;到时老太太定要使人来教过去。”
正在说时,便闻同贵进来笑道:“林姑娘那边白鸥妹子来了。”薛姨妈忙命进来,果然白鸥往屋里来了,笑向几人行礼道:“给薛太太请安,给大姑娘请安。今儿贾府上来人往我们这边说他们二姑娘要往家去,叫我们姑娘合大姑娘都往那府里去顽呢。因他们先是往这边来的,故而也就不往这边来,教我来同薛太太说一声儿。”宝钗闻言倒笑了,望了他母亲两眼。薛姨妈却也忍俊不禁,笑道:“方才我还同宝丫头在这边说,谁知你就来了。既然如此,待我们收拾罢了套车去接你们姑娘。”
白鸥笑道:“我们大爷说了,每日只坐薛太太家的车子,倒不好意思的,是以家下已是套好车了,一会子便往这边来的。”薛姨妈闻言忙教人去打点出门东西,又对白鸥笑道:“好孩子,你先坐一会子,我往后面去换衣裳,免得教你家姑娘等着。”同喜便拉白鸥坐了,取果子与他吃;薛姨妈同宝钗自往后面换衣裳。过不多时,果见林家车子来了,便一道往贾府中去。
那厢迎春闻得贾政等人回京,自然是要往这边来的,那日晚间便同佳言说了此事。佳言却也闻得消息,听罢笑道:“这却也是正理。后日我恰巧无事,教人套车,我同你一道回去。”迎春道:“虽是如此,只是太太现病着,我却往家里去,没得教他多心。”佳言笑道:“这有甚么。他日后多心的事儿多着,不差这一件。难道为着他这病,咱们就甚么都不做了不成?你只听我的便是。”迎春闻言倒也无话,隔日便往柳氏面前说了一声,又打叠东西,使人往贾府中送信不提。
旁人罢了,邢夫人闻得迎春回来,心下却也喜欢,同凤姐儿道:“你妹妹这次回来,我却要留他多住两日。前些日子因他婆婆病着,倒好些时日没见他回来,如今恰有这们个机会,多留几日才好。”凤姐儿笑道:“这样才好。哥儿每日价念叨他姑姑,念得我都头痛。如今回来了,可将这小魔头丢给妹妹去,我好消闲几日。”一面便教人收拾房舍,又命将迎春素日爱吃之物准备下来。
及至当日,果然佳言亲送了迎春过来,又往贾母等人处皆拜见了;贾赦虽有些荒唐,然知佳言新近中举,自觉面上增了光辉,倒也欢喜。贾政素日最喜读书之人,倒也勉励了一回。不多时便见跟迎春的骆嬷嬷来回道:“这边大太太想留大奶奶在家里多住两日,教来讨姑爷一个示下。”佳言忙站起来听了,笑道:“岳母有话,无不遵从。教大奶奶安心住下便是。”说得众人都笑了,骆嬷嬷便自往后面回话。
邢夫人正在房中拉着迎春的手儿说话,宝钗黛玉探春等人都到了,围着凑趣儿。骆嬷嬷便笑上来将佳言的话回了,惹得几人都笑。邢夫人笑骂道:“老货,你也忒没算计。你只回说‘是’就罢了,还原样学出来,招的人笑这半日。”那嬷嬷却原是邢夫人贴身丫鬟,最是心腹的一个人,素日同邢夫人不比一般主仆,闻得这话也不恼,笑道:“我若不原样学出来,恐太太又要骂我年老糊涂,到时不教我跟着姑娘,我可那里哭去。”说得众人更笑,邢夫人方教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