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长清站在飞霜身后静静看着,见她一笔一划写得倒是认真娟秀,只是也就仅仅占了个认真两字。
“这字不像是有师父教过的。”
密室静谧,香烟缭绕,他甫一出声,惊得飞霜手轻轻一抖,一个菩萨的萨字就飞了出去。飞霜忐忑地朝窦长清看去,不知该如何是好,嗫喏道:“这可怎么办?”
“不妨事。”窦长清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安心,“你继续写就是。”
飞霜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向下写,一边还要竖着耳朵听窦长清的话。她此时已经明白,窦长清把她带到这里来,所谓抄经只是掩人耳目,主要目的还是要问话。
“公公猜的没错。奴婢年幼在家的时候,家君并没有延请西席,奴婢的字,是母亲教的。”
“你有兄弟吗?”
“有一个弟弟。”
“也是你母亲教念书?”
“弟弟上的宗学。我家是耒阳吴氏的旁支,家君也是有功名的,在族长身边支应文书笔墨,所以我弟弟可以如宗学。”只是她一个女孩子,能不能读书认字就全看造化了。
窦长清点了点头,又问:“你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三。家君想让他后年就去参加乡试。”
“你初入宫时,是在什么地方应差?”
飞霜这回要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在掌醞署做一些粗活。”
“你把手给我看看。”
飞霜放下笔,将两手掌心向上摊开了给他看。果然掌心指尖有一小团一小团红色的印子。窦长清见多识广,知道是长期与发酵的谷物接触形成的酒瘢。
“倒是不很明显,看来你在掌醖署也没有做多久。”
“只有半年。”飞霜收回手,仍旧拿起笔,一边抄写,一边淡淡地回答。
“还是可惜了。本来不该做这样的粗使活计,应该是以宫人入禁,怎么会去了那里?”
飞霜淡淡地说:“母亲卧病多年,当时刚辞世不久。为了给她看病,耗尽了家中的钱财。家君拿不出多余的钱财打点……”她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抬头朝窦长清看了一眼,惴惴地不肯再说下去。
窦长清却已经明白了,和颜问道:“是要没钱打点采选的宦官?”
飞霜点了点头。
窦长清心中有数,又问:“那是怎么被选到了华嫔娘娘的身边呢?”
飞霜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在窦长清的凝视下,不由自主低头躲闪,低声说:“掌醖署掌事嬷嬷对奴婢很好,听说贵妃娘娘要选人去玉阶馆,就向宫内府的温公公推荐了奴婢。也因为奴婢识字,做事也还稳妥,便选了去。”
窦长清点头笑道:“果然你的造化好,不该那样委屈下去,就总是会有出头之日的。”
飞霜诚惶诚恐:“奴婢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做事,哪里算什么出头呢?也是华嫔娘娘和善,待我们都很好,玉阶馆的是非又少,奴婢如今安稳惜福,不敢有半分别的想法。”
窦长清点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飞霜飞快地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去。然而只是这一眼,却已经将一切没有宣之于口的心思表露无遗。
窦长清问:“你今日是做什么来了?”
飞霜来时已经打好了腹稿,好容易磨到现在总算见他问起,张了张口却又觉得在这个老成了精的老内官面前,似乎什么都隐瞒不了。她所准备的说辞,脆弱得不堪一击。“奴婢……”话到了嘴边犹豫再三,无奈窦长清的目光仿佛锥子一样钉在她的头顶,让她无处可藏,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奴婢想着大殿下走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皇后娘娘定然思念的紧。大殿下临行前,我们娘娘给他做了一副护膊。当日做的时候奴婢也在一旁看着,便照着花样子做了一个抹额给娘娘送来,奴婢……”她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可笑鄙薄,渐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倒是窦长清一直静静听着,并未打断。见她不再说下去了,这才长叹一声:“你看看,还真是个傻孩子。娘娘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宫内府统筹供奉,哪里用得上你做的东西?”
飞霜心中绝望,连忙说:“奴婢自知逾越,不知天高地厚,让公公和娘娘笑话。只是这是奴婢的一片心意却是真的,奴婢是真的想为皇后娘娘尽一份心啊。”
窦长清冷笑道:“莫非华嫔娘娘那里还不够你尽心的?”
“不是不是……”飞霜连忙否认:“华嫔娘娘也一直惦念着皇后娘娘,只是她知道娘娘心里不痛快,怕是不大愿意见人,所以才没有过来问候。奴婢是知道华嫔娘娘这份心,才自作主张……”她再也坐不下去,起身走到窦长清的面前跪下:“窦阿翁明鉴,奴婢侍奉华嫔娘娘一向竭心尽力从无二心,只是……只是……”
窦长清冷冷地说:“只是你知道你家华嫔娘娘只怕再难得回圣宠,不甘心在那个冷宫中耗尽一辈子,是不是?”
飞霜嗫喏着既不敢承认,又不敢否认,唯有趴伏在地上,连连叩头:“求公公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