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八月份的时候,江浙商团就聚过一次,金总的风格,不搞铺张,就在夫子庙的永和苑弄了个包间,大家吃饭兼看景。
当时谈的也是税款的问题。
金总在酒桌上道:“避税的钱,大家也别想着吃一辈子,这个迟早还是要交的。”
朱子叙立刻就说:“那这对我们还是挺大一笔损失。”朱老板搓搓手:“能不能写个联名信,呼吁一下免税?毕竟我们影响力不小。”
金总想翻他白眼。
当初露生说朱老板是袁绍之流,金总现今读了两本书,觉得朱子叙这脑子是辱袁绍了,给袁本初提鞋都不够——你逃税已经惹得上面牙根儿痒痒,你还自己送头要求减税?
谁批准你谁是傻逼啊。
穆藕初道:“这样不妥,其实过去我和刘鸿生都呼吁过减税,光靠民间呼吁、并无什么效用,再者我们逃税在前,若是主动发难,岂不是立个靶子给人打吗?回头该落下话柄,叫人说江浙商团为富不仁,窃国富以徇私。”
花纱大王到底是花纱大王,阅历丰富拎得清,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一点就通。
金总向他眼神respect。
另一位理事沉吟道:“但要是真的按条纳税,以我们现在的吞吐量,恐怕有些伤。”
荣德生平日很少出席聚会,那天也去了,闻言冷笑道:“窃国富以徇私?这话说的是谁,各位心里难道不清楚?”
荣德生所刺者,当然是指孔祥熙与宋子文,穆藕初闻言笑道:“荣兄说差了,他二人是以国为家。”
这话辛辣极了,大家互望一眼,不禁都笑起来。金求岳领会了荣德生的意思,心头一亮:“其实我们可以统一要求开征个税。”
众人都看向他,唯荣德生含笑不语。
金总叫人拿过纸笔:“我算一下你们看,我们现在所有税项,加起来差不多是40%,但21年的时候试行的个税标准,最高也只征20%。个税比营业税划算多了。”
抠王朱子叙又上线了,朱抠王呆道:“可20%也不低啊。”
……猪脑子就不能闭嘴吗?
“不是真的要缴个税,我们是拿个税逼孔祥熙同意减税。”金总只能耐心跟抠王解释:“如果直接要求减税,孔祥熙肯定不会同意,但他贪了那么多没门路的钱,个人财产远在你我之上,如果收个税,他受的打击比我们大得多——要是逼他在减税和开个税中间选择一项,你觉得他会选什么?”
这是逼着孔祥熙跟大家坐一条船。
他一定不敢引火烧身。
朱老板懂了,朱老板眼亮了:“明卿啊!睿智啊!”
金总想让他退群。
计策虽然好,可惜没门路执行。穆藕初琢磨道:“政策的事情,需要的是官场上的力量,孔宋两家姻亲密结,又手握重权,实在难以撼动。若是能有与他们资历相当、声望又高的人,与我们里应外合,那这件事情就有眉目了。”他看向求岳:“要是五年前,令祖父倒是请得动张静江,但现在恐怕他说不上话。”
便有人道:“荣老是省议员,穆老是农促会的主委,这也算有权力在手的。”
朱子叙见他们个个都有官做,自觉矮人一头,酸不溜道:“可这两样都算不得高官,可惜我们徒长几岁,竟没有一个人做过中央委员。”
骚操作,强行把大家拉低到同一水平,众人心中皆是好笑。只是这话虽然酸,却也是实话——江苏和浙江是经济重镇,如果在这两个省改革税制,一定会经过中央决议。
然而现在的中央委员会里,没有江浙商团的自己人。
大家就有些气馁。
荣德生徐徐道:“这不急在一时,以我们商会现在的影响力,不妨以静待动——姜尚在山,还怕没有文王来请吗?”
——现在文王来了。
金总万不料居然是石瑛来做周文王,更尴尬是自己来做姜子牙!但仔细想想,石瑛历任两大校长、湖北建设厅、浙江建设厅,又是同盟会元老、中央委员,更是当时国民政府的铨叙部(组织部)部长。他身后金光灿灿的title可有一大把!
张嘉译只是低调,要论资历和人望,孔祥熙还真不敢跟他拿大。
“今年江浙两省税收异常,上峰很是不满,但在我看来,财政入不敷出,根本不是营业税的问题,真正的弊端在于两点,一是军费苛征,二是不开个税。”石瑛拿起茶盘里的银刀,将一块酥饼一切为二:“上面要征军费,这我不能说什么,但个人所得税从民国十年起就在试行推广,推广到今日,居然推成了废除,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正如明卿你所言,不征个税,无非是在保护一干资本豪强的财产,不肯得罪这些人罢了。”
英雄所见略同,金总心中踊跃,但又觉得前方有坑,他小心翼翼地吃饼:“那大哥的意思是?”
“加税,就是继续压榨江浙工业,这我万万不能同意。自淞沪抗战以来,两省工业备受重创,好容易爬起来,若是再行重税,只怕将一蹶不振。”石瑛锐利地望向求岳:“我也不怕明说给你,我就是要和他孔庸之(孔祥熙字)背道而行,他要经济改革,我也有一套方案。”
“你想开征个税?”
“不光是开征个税,同时还要给工商业全面减税。”石瑛从抽屉里拿出极厚的一叠手稿,“中国并不穷,至少南京我调查过的城郊两地是绝对不穷,买得起西洋车、火油钻的人大有人在。在我看来国内经济疲软,问题在于国人观念不对。许多人投机一笔生意、发了财,回家就买房置地,再也不用心做生产,因此钱被圈死在深宅高院之中——你听说过山西人没有?”
“山西人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