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还望脱离置换地狱之前,发生了一段小插曲,这就要从它在这里滞留的第十个小时,也同时是它跟山羊胡老鬼撞上的第五次说起了。
‘喂,老头。’柳还望坐在山羊胡老鬼身侧,一手揉着眉心,也不扭头看它,瓮声瓮气地问道:‘你是犯了什么事才被关来这里受罪了?’
‘哟!’山羊胡老头喜出望外地叫出一声,笑意盈盈地拍着柳还望的肩膀揶揄道:‘我还以为你问清楚我知道的东西发现我没利用价值了,就不打算再理我这个老头子呢。怎么啦?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实在无聊得受不了啦?’
‘你不想说可以闭嘴。’柳还望翻了翻白眼,用手肘拱开了老鬼压在自己肩头的手,依旧不看它。
‘呵呵,那让我先问你个问题:你当了多久鬼啦?’
‘三千多年吧。’
‘哟!年轻人!’察觉到山羊胡老鬼的手又要拍过来,柳还望连忙肩膀一缩让过。老鬼也不觉得尴尬,大方地缩回了手搔着脸,笑道:‘杀人。杀了七个吧,还是八个?我记不得了,本来死的时候年纪就大,在这里被关得久了,更加记不清了。’
‘杀人?你?还杀了七八个?哈哈哈哈!’柳还望捧腹大笑,终于扭过头来看向了山羊胡老鬼,‘你都杀了什么人?不会是商场橱窗里面的那些假人吧?’
山羊胡老鬼与柳还望四目相对,淡淡地笑着,也不言语,柳还望初时笑声响若擂鼓,但被它这么盯着,音量不知不觉便慢慢沉了下去,直至最后笑意全无,浑身一个激灵,心头竟然隐隐泛出几许寒意。
‘嘿嘿。别看老头子现在这个模样,年轻的时候,我可是运动健将,退休了也保持锻炼,身体比很多终日沉迷录像带的年轻人可壮实多了。’
还不等柳还望记清楚自己是否接触过录像带这个富有时代气息的产物,山羊胡老鬼猛地一拍大腿打断了它的思绪,笑道:‘对了,是七个。’
‘七个?七个什么。’
山羊胡老鬼瞥了柳还望一眼,双眉压下、嘴角一沉,缓缓道:‘七个人贩子。’
‘老头子我杀了七个人贩子。’
妈的,怎么又想起那死老头了。
柳还望匍匐地面,艰难地一点一滴向前挪动着身躯。在虚弱地狱中,每一次向前伸手,都仿佛是在拖动一辆满载重的全挂式平板货车往前迈进,跟在置换地狱有余裕计较自己耗费的时间不同,柳还望沦落第九层至今,早已不挂心时间流逝的快慢,像一条鼻涕虫一般死死黏在地面的它,满心满脑,只有自己四肢每一次重若千钧、难如登天的前伸后蹬——操!!!!!!!!——空有一腔愤懑,柳还望却连吼叫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以在心中闷闷地挂上一串感叹号,聊以自慰。
眼巴巴地看着面前似乎触手可及的汉白玉门柱,柳还望吹出一口气想稍事休息,结果左脸刚贴到黏糊糊淤泥一般的地面,看着满目鬼犯,犹如陈年咸鱼干一般死气沉沉地瘫软在地,它连忙支起下巴,提一口气,这便手脚齐齐发力,继续往前爬去。
‘人贩子?’
‘人贩子。’山羊胡老鬼头沉了下去,不让眉目间的悲喜外露,平缓的语气中透出一丝被抑压住的情绪,柳还望却分不清是激愤还是悲伤。
‘我有个孙子,自小看大的,聪明伶俐,上一年级的时候每次考试都得第一,还早早进了少先队——嘿嘿,那小子可是有一道杠的呢,整天神气活现的,说自己当官儿了,嘿嘿、嘿嘿、嘿嘿。。。。。。结果这小子光当官,不长脑子,一个周三提早放学不知道被拐哪去了。老子就找啊找、找啊找,几年后找到,他两条腿都被打折了,趴在路边当乞丐。我含着泪拍了他老半天他才认出我来,我们爷孙就这么在街头抱着痛哭,结果跑出来个狗-日的就打我们、踢我们、要将我孙子带走。唉,也是我们命不该绝,碰到几个好心人,我这才带着孙子回了家,可怜我那宝贝孩子,受了太大刺激,傻了!傻了!!我好恨啊!小子!你明白吗?!明白吗?!’
山羊胡老鬼说到这里,捶足顿胸,仰天长啸一声,待它回过神来,只见一双被层层叠叠的皱纹埋起的眸子,像黑夜中的鹰目一般泛出阵阵凶光。
‘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刻,老头子我就打定了主意,就算拼了我这幅老骨头,我都要报这个血仇。怀里就揣着一把尖刀,我回到孙子被拐的地府,装着从农村里出来为不育的儿子买后的老头,一个人贩子接一个人贩子地摸。呵呵,他们都跟你一样,看我一个糟老头也没什么戒心,只要我觉得有把握的,我就杀掉——中年妇女、小年轻、满面横肉的光头,老子都他妈杀过。可惜啊,我终究是老头了,分尸干不了,也没多大力气移尸,就近找到下水道啊、水坑啊、草堆啊,就草草地把那些尸体藏了起来。终于,老头子我还是没能来得及在被抓到之前报掉这个仇。。。。。。我还是没能报成那个仇!!!!’
‘喂喂喂,老头,你冷静点。’柳还望双肩被状若发狂的山羊胡老鬼死死钳住,心中禁不住一凛,连连劝止,这个本来温文慈祥的老鬼却着了魔一般越发地粗暴鲁莽,嘴中不住地念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又僵持了数秒,柳还望心中有气,再也忍不住了,正要出手将它架开,谁知山羊胡老鬼竟然如梦初醒一般大咧开嘴,眼珠中的癫狂顿时去了大半。那老鬼未及发话,实在被它的反复无常搞得一头雾水的柳还望已经出手,只见它双臂自内往外就这么一撞,当即就撞脱了老鬼的双手,随便还朝前踢出了一脚,力道虽不大,但老鬼小腹中招,仍是往外滚出了三四米远。
终于摆脱了老鬼的束缚,柳还望边愤愤地拍打着身上起的皱褶,边准备开口喝骂,谁知“你”字刚到嘴边,滚了开去的老鬼竟然就势匍匐地面,“噗通噗通”地向它磕起了头来。
‘你他妈这是闹哪一出啊?!’
‘恶鬼大爷!你要帮我报仇!你要帮我报仇!’
本来听完山羊胡老鬼的遭遇,柳还望对它颇为同情,又对地府不分情况单照杀人量刑的做法感到厌恶,但刚刚被它那么疯疯癫癫地一闹,同情心已被洗刷大半,对地府的厌恶也有八成掉转枪头指向了这老鬼,这下见它没头没脑地一番磕头情愿,不禁反怒为笑,说道:
‘嘿嘿,老头,你搞什么鬼?!恶鬼不能对活人动手,我帮你报哪门子的仇?况且你也没贷可以借我,我更加没有帮你的道理了。’
‘不是活人,不是活人!那个人贩子我后来知道了!我认得他!我认得他!他跟抓我的警察是同伙!我在局子里听到他们的对话!肯定是他!它就关在这一层!它也关在这一层!我碰到过!我做了鬼也忘不了那张脸!男的、瘦高个子、左眼下方有一大块胎记!你帮我报仇!你帮我报仇!老头子投胎成功了,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给你家人朋友做牛做马!’
‘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