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秦广王轻描淡写地收起掌来,一副云淡风轻的闲适姿态,四周一众观者却莫不凛然变色,为方才它那惊天动地的技艺大感震撼。
要说在瞬息之间催出足够鬼力发招切断马面一臂,莫说几位阎王,就是鸟嘴也有足够自信能够办到。秦广王方才一着之所以石破天惊,一下子镇住了这帮颇为自负的地府顶尖鬼雄,全出于那金光贴屋而下、汇聚于掌再融入体中的一连三步。那金光无坚不摧,锋芒到处势如破竹,鬼鬼都看在眼内,秦广王却能不念咒、不画符,似乎全凭心念流转,就能将这脱体而去的骇人金光玩弄于股掌,要它停即停、分即分、散即散、返即返,其中偏差,不足毫厘,这才得保那被金光一掠而过的平房秋毫无损。单就这份臻于极致的鬼力掌控,莫说五官王、泰山王、都市王、宋帝王、阎罗王,就是身有鹜才能,之于操控鬼力一项实是泰山北斗般的大行家的平等王,亦自问难以望秦广王后背。至于将已然变作法术的鬼力吸回体中,众王更觉匪夷所思,这就好比子弹打出之后又填回匣中再射,其中原理,它们是全无头绪,只隐隐觉得如今的秦广王,似乎还比鬼门之乱之前更上一层楼。
有念及此,六王心中是各有所感,或惊诧、或嫉妒、或郁郁、或愤怒、或怨恨、或喜出望外,昔年鬼门之乱,十阎王为平息纷乱,合力将鬼门从七月半移到了九月初九,也正因它们联手完成了这一有违“一”之造化的逆天之举,元气大伤、受创极深,以至于自身实力严重受损,其中尤以秦广王为甚。秦广王也正是在此事之后不久暂隐,九位阎王与它一别过万年之久,或心灰意冷,或忙于政事,或一心修炼,并不着意打听它的消息,渐渐也就断了音讯,却全然没有想到秦广王会扮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布衣老叟,就隐于欢喜城毗邻的冥海之上,更想不到它不止没有一蹶不振,反倒今犹胜昔,再一次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俨然又变回了千万年前那个德高望重、深不可测、所向披靡,率地府群雄傲然挺立于三界之中的幽冥之首。
片刻之前,围在秦广王周遭的一众鬼魂,多少还因秦广王断章取义、假五官王名头强助马面争得再审而感到不服甚至心存轻蔑,此时此刻,它们心中诸般非议终于一扫而空,不禁对眼前这位久不露庐山真面的阎王心存敬畏。更有甚者,身子悄然下降了几分,头颅垂下不敢直视秦广王面目而不自知。
‘恭喜秦广王兄实力更胜往昔!这真是阎王之喜,地府之喜,三界众生之喜!’宋帝王一步抢出,拱手贺道。它语出至诚,确实是为秦广王的实力臻至化境而喜不自胜。原来鬼力之乱导致十阎王实力大损一事,为祸匪浅。天地三界从不安宁,即便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涌动,诸方势力明争暗斗从未停息。地府作为东方地界的表率,十位阎王又是维系地府权威的核心力量,一同折损,地府登时积弱,这就好比人界国家失了海陆空三军,虎视眈眈的各派势力,焉有不蠢蠢欲动之理?一时之间,牛鬼蛇神齐聚地府,鬼祟作动的窸窣声响直如深渊风鸣一般瘆人,似乎就连已在这森森鬼蜮刮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阵阵阴风都刮得更加凌厉刺骨了起来。当年的地府遭遇连番变故,不止阎王实力大减,阴帅、鬼将、鬼兵亦受创不轻,哪里还能抵御得住这般来势汹汹的乘虚而入?地府上下,难免为此鬼心惶惶起来。外临强敌,内有颓丧,地府眼见就要难逃厄运,全赖五官王毅然决然强撑着一口气远赴天庭求助,这才借一众天兵天将的神威平息了这次前所未有的大难。之后秦广王隐退,五官王也借此等奇功居于众王之首。
只是鬼门之乱为地府带来的困厄,并非就此烟消云散。
天庭之所以向地府施以援手,要说全无出于仁义之心,未免不够公允,但它们心存私念,却也是的的确确。天庭历来就有干预地府行事的念头,只是地府铁板一块,要想插足实非易事。这帮云上金仙千百年来不知道绞尽多少脑汁,始终都未能建功,如今平白无故跑出个鬼门之乱,以至于五官王主动孤身登门求援,此等千载难逢的机遇,它们怎么会不牢牢抓住?最终也确实如它们所愿,终于得以插足地府事务。好在九位阎王虽然衰颓,但警惕之心未死,五官王当初事急从权,也早料到天庭不会如此无私,几番发力与之暗中较劲,总算守住了地府的底线,争来了休养生息的喘息之机,这才令到泱泱地府,没有沦为附属天庭的一个某某部门。
地府之内同样不安宁。阎王们在鬼门之乱中折损的可不止实力,这场****如梦魇般纠缠在受难的公魂心头,由惧生厌,由厌生怒,最终无可避免地化作了对阎王权威的不信任。地府之中质疑阎王德能的声浪此起彼伏,几有哗变之危。雄心勃勃的鸟嘴见此境况,适时出手,凭借在惩戒鬼门之乱魁首的行动中积累起的声望平息了民怨,藉此声名再度高涨,骎骎然有跟阎王并驾齐驱的势头,这才开始了纠结朋党,直至操持阴帅殿权力于一手之中。
对于地府的内忧外患,众阎王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这些年五官王与楚江王四处奔走,想借建立邦交、拉拢四方之策重建地府地位,无奈这世间从来只有强强联手之理,阎王实力难以回复如昔,三界风虎云龙的各方势力又怎么对之青眼?九王当然深明此中道理,只是修炼一事,欲速则不达,不欲速亦不达,身陷重重困阻久了,几位阎王竟然无可奈何地心灰意懒起来。宋帝王和阎罗王两位虽未颓唐,但对如今地府的局势同样手足无措,试问今日得见曾经引领彼此的秦广王强势复出,地府中兴有望,它们怎么能不发自内心地狂喜?
宋帝阎罗两王都深知,要令秦广王得以重归阎王殿,必须让它参与到重审马面一事之中,而要达成此事,眼下众王陷于惊诧之中未及反应,正是难得的机会。宋帝王既出,它自然紧随着一步踏出,抱拳说道:
‘秦广王兄!马面一事事关重大,我辈却轻率如斯,不加细思,险些草草断案,酿成难以挽回的恶果。今日得以悬崖勒马,全是仰仗你的凛凛神威!小弟思来想去,重审马面一事,必须由你——’
‘和五官王兄二位一同引领,方能成事!’
宋帝王闻声一怔,阎罗王也是一震,两者面面相觑,俱是意料之外。它们都没料到泰山王竟会在阎罗王话语未尽之时冷不丁地插上这么一句,只是如今泰山王有言如此,它们实在无法驳斥,况且秦广王五官王联为表率,倒也合情合理,更加驳斥不得。有念及此,阎罗王也只好顺水推舟,附和道:‘正如泰山王兄所言,此事须得秦广王兄、五官王兄二位联为表率方可成事!不知诸位王兄,意下如何?’
宋帝王自不必说;泰山王搅局已成,自然是心满意足地点头;都市王略一沉吟,也点了点头;平等王似乎神飞九天,全无注意到阎罗王的话,不置可否;至于五官王,只冷笑连连,看看宋帝王,又看看阎罗王,再看看秦广王,面色阴晴不定,眉梢眼尖嘴角,洋溢出一股诡异莫名的复杂情绪。
‘既然诸位没有意见,还望你们二位万万不要推却!’阎罗王一揖到底,极是郑重。
秦广王见状连连将其扶起,沉吟一阵,又以目光扫视在场诸鬼的神色,见无一位有强烈的抗拒排斥神色,这才微微颔首,抱拳团团地向众鬼作揖行礼,朗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老夫退隐多年,如此要求,于情于理,都该推却才是。只是小老二感念阎罗王兄及诸位看重,再想到自己终归挂着一个虚衔,此事关乎地府祸福,更与八城二域亿万公魂息息相关,老夫倘若不略尽绵力,又怎能对得起多年来蒙受的地府恩德?有道是当仁不让!今日老夫就来当仁不让一回!只是老夫退隐已久,不熟各级官员,挑选贤能组成调查组一事,还请五官王兄多多指点,也请诸位能够多多协助。’
‘正当如此!’
秦广王一言甫毕,便恭恭敬敬地去到五官王跟前请它示下,俨然是自居次席,要让五官王全权总领此事。五官王顿了一顿,忽地仰脖朗笑三声,旋即双拳朝秦广王重重一抱,洪声道:‘此事自当由秦广王全权代理!小王如何敢发号施令?!’
秦广王闻言面有难色,但这犹豫之情稍纵即逝,面上转瞬便换上了刚毅神色,郑重地回了一句“却之不恭”,即回转了身来,双臂一摆,朗声号令道:‘鸟嘴,就由你领一队黑甲兵将马面先行押到欢喜城阎王殿中,严加看管!’
鸟嘴眉毛一挑,并无二话,当即领命带着马面而去。
‘牛头,黄蜂!’
牛头正警惕万分又关切万分地注视着远去的鸟嘴马面二鬼,黄蜂兀自在为自己行径败露的可能惴惴,突如其来地被秦广王这么一声呼唤,不约而同地震了一震,慢了半拍才齐齐高声应答。
‘黄蜂,你到千恼城请转轮王!牛头,你到枉死城请卞城王!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务必请它们二位放下手中事务亲来欢喜城中!事不宜迟,你们速速动身!’
‘领命!’
指派完毕,秦广王双臂一折负于背后,目送精光、白须如银,一副往时看只觉单薄脆弱的瘦小身躯,此刻却如由一等一的金石铸造一般,每个关节都透着一种坚不可摧的气势,端的是威势不凡。只见它嘴巴一张一合,声虽不大,词句质朴,但话语中的威严霸杀,直似满弦射出的千万箭矢一般极力远去,仿佛要打破三界的壁垒,贯彻于天地人所组成的整个寰宇之间——
‘除去身有重任仍在外忙于事务的楚江王,今日我们就在此欢喜城中,展开一场九王会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