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在卸妆,小青花殷勤地帮她拧毛巾:“来,主子,擦擦,粉要卸干净了,不然堵塞毛孔呢。”
白玉堂也守在梳妆台边上,难以置信地,再三跟她确认。
“真的是失足掉到水里淹死的?”
“真的!”端木翠也不看他,专心对着铜镜擦去妆粉,“她说是不小心,也是时运不济,那条河平时没那么深的,谁知道那些天雨水大,忽然滑下去踩不着底,又没人来救,一条命就那么交待了……”
“这样啊……”白玉堂放心下来,又有些惘然,“太可惜了,还那么年轻。”
“可不,跟她又聊了好多,也说起你了,她还记得你呢,一口一个白恩公。”
……
收拾得也差不多了,眼见张龙、赵虎他们陆续离开,白玉堂也跟端木翠告别:“那……辛苦端木姑娘,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谢。”
端木翠叫住他:“等会儿。”
她扯了张纸,指尖蘸着砚台里的残墨,唰唰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他。
“那姑娘叫蓝玉,是个贫家孤女,身后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
白玉堂静静听着。
“一张苇席,一口浅坑,草草埋了,连块墓碑都没有。每逢下雨下雪,她在冥市就觉得特别湿冷,这么多年了,也没人给她烧过纸钱,连口香火气都没吸过……”
冥市那些人,为什么都懒于走动?因为阳间的挂念和香火气就是他们的元气。他们死得太久了,被全世界遗忘,一走一动都要耗费元气,所以小心翼翼,不言、不语、不动、不笑,把整个冥市,活成了广袤的无声世界。
“思来想去,能记得她的,也许只有你了。
“白玉堂,这是她的埋骨地,就在你当初救她的山里,半山腰,一棵榆钱树的边上。你要是有心,什么时候路过,不妨祭拜一下,烧些纸钱,请大和尚念篇往生咒什么的,也能帮她早入轮回。”
白玉堂接过来,对叠,再对叠,放进怀里,说:“知道了。”
心结终于打开,但不知道为什么,竟是没有太多欢愉之意,来时心事重重,去时依然重重心事,只是自己也说不清,明明事了,到底还在迷惘些什么。
端木翠目送他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情绪沾染,自己竟也有些落落寡欢起来。
一回头,展昭还在等她,说:“不是说好了去夜市看百戏?快些,换好衣裳,到那里正赶上热闹。”
端木翠笑起来,问他:“是给我做好事的犒赏吗?”
她脱下丧衣,换上常服,和展昭已经熟稔,不日即成夫妻,也并不忌讳这些小节。展昭低头帮她系上腰带,抚平、扣结,头发拂到她的脸,她觉得痒,哧哧笑着呵气去吹。
展昭突然问她:“那姑娘,其实不是失足溺死的吧?”
就知道瞒不过他。
端木翠的笑意渐渐敛去,末了变作倦容,轻轻靠进展昭怀里。
那些端出来的气派、声势、精神、张扬,乃至中规中矩的礼节,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统统飞灰一样拂落。上仙又怎么样,四大校尉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我们端木姐”又怎么样,她也会累、疲乏、想不透、钻牛角尖。
展昭微笑,低头亲她发顶。
她说:“回来的路上,我其实也犹豫了好久,是说出来好呢,还是不说的好。”
事情已经发生了,过了这么多年,白玉堂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冲动意气不管不顾的少年侠士了,这一笔早年的追悔莫及和无可挽回,因为冥市蜃楼的意外而被再次提起,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她是应该重重抹下,还是淡淡擦除?
她仰头看展昭:“你说,我做得妥是不妥?”
没有对与不对,只有妥与不妥。
展昭问她:“那害死蓝玉姑娘的凶徒呢,可曾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