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什么都没有,周继宗就靠着一根光柱子,看着屋外初冬气象,想起自己这一段的遭遇,他不由心情败坏,颇感聊赖。
陶太太慢慢的绕到门口,看着自己几年没见到的小儿子,不知过了多久,她噗哧一声就笑了。
周继宗看见母亲,便立刻改坐为跪,趴在地上唤母亲:“母亲。”
陶太太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晒着阳儿老爷,扯着袖子上的线头嘲笑:“怎么,舍得找你讨饭的娘来了?”
周继宗趴在那边安静少许,方抬头解释:“子不言父过,当初父亲要带我们走,他要给子改姓,我们不敢不走,也不敢不从。”
陶太太继续讥讽:“别往他身上推!你们二哥就没跑。也是,道理都在你们嘴上,我也说不过你们,你们总有理的。
娘算什么呢?丢也就丢了。
可他周兴发若有骨气,当初就不要花我们陶家的钱,来我家入赘啊!哦,国乱了,家没了,陶家指望不上了,他转身就跑了。
你们跟他跑了就不要回来,我也当你们死了!好么!在外享福自然是想不起我来的,现下你们倒了霉,我便又是那个讨饭的娘了,周继宗,做人不能这样,做买卖的还要讲究个两厢情愿呢!你跟老三找你们爹去啊!”
周继宗趴在那里好半天,终于抬头说:“我爹……他说他帮不上。”
陶太太闻言冷笑:“他都在南四郡做了那么久的百户了,你们跟着将军也当了三五年的亲卫,百十两的损失填补不上,这话我不信。”
周继宗:“实不是百十两的事情,是三哥现在关着,我们都被停了差事……倒是有从前的故交给我们想了几个法子,也都可行,只是,娘!”他使劲磕头道:“我们没有敲门的砖,没有体面的贿赂,还望娘看在母子一场的份儿上,救救我跟三哥吧。”
陶氏看着把脑袋当成葫芦瓢往地下摔的儿子,好半天才苦笑着说:“我说呢,我就说呢!眼巴巴的来寻我,这是惦记我们老陶家那尊鎏金佛呢吧。”
周继宗抬起血淋淋的脑袋苦求:“娘!救救我们吧,娘!”
陶太太厉声问到:“你不是有爹么!?你不是孝顺么!你爹呢?周兴发呢?找他去呀!”
不提倒好,一提满眼是泪,周继宗心中酸楚,就颤抖着说到:“爹他,他早几年就有家了,儿子都有两个了,我去了,我爹说,你们都大了,他也负担重,叫我们,自己想办法,还说……还说您有个鎏金佛……娘!救救我们!”
陶氏心里猛的就针扎一下,她吸吸鼻子,慢慢走到屋外台阶上坐下,嘴巴里喃喃的说:“也对,人家早晚是还要有个家的……至于我,我也早就没有金佛了,你们想什么呢?这些年,我们就假装不知道你二哥没了,死皮赖脸的跟着老营子存身。
人家别人家,都有丈夫儿子,孙子寄来的军饷养活妻儿。你们各自抛下妻女,在外自在的又是成家,又是享福,倒给我这可怜老太太留下一身累债!
我们有谁,只有满门的孤寡……还不能当你们死了,还要假作你们都在,还时不时要假意你们捎回来这个了,那个了!
呵呵,造孽啊!甭想了,那金佛我也早就卖了,买了牲口,买了大车,买织机繅车,这一路我们靠着织布纺线过日子,咱们现下也是强活,你走吧,我帮不了你们了,我爹也没了啊……”
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陶氏知道,这是儿子起身了。
对呀,这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没了金佛,她这个娘也就不必跪拜了……
陶太太正想着心事,那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陶太太抬起头,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这才问到:“谁呀?”
大门外,七茜儿的声音传来:“陶太太,是我呀,陈家大胜屋里的霍氏。”
陈大胜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憋不住笑意的看七茜儿。
七茜儿捧着锦,脸都不扭的问他:“笑什么?”
陈大胜摇摇头,反正就听到是他屋里的,就莫名的高兴。
听到是七茜儿来了,陶太太便愣了下,她看看门口拴着的几只羊,立刻就站起来说:“哎呀,贵客上门,来了,来了!”
说完,对着院子里半截水缸里的水端详下自己,拍拍灰,扯扯衣裳,这才急步走到门口,最后两步稳重下来,慢慢的开了门,一脸笑的迎上去,却呆了。
屋外,七茜儿跟陈大胜并列站着,七茜儿手里捧着一轴颜色绚丽,贵气无比的锦。
阳光一照,就像她手里捧着金宝贝般。
这两人身后还体体面面跟了六个亲随。
呀!这就呼奴唤婢的抖起来了?这是来她这可怜家户面前耀武扬威的?还是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