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这日,天降雪粒子,就沙沙往膝盖上扑,冷的彻骨。
昨儿这雪还软绵成花一团儿一团的,可随着泉后街七八户老邻居被炒了满门,雪就冻住了。
这年高低就过不欢快。
这来抓人呢,挨门挨户墙靠墙的,总有漏网的四处躲避,那几日街上动静就有些不好,总有官兵进了谁家,再把躲避起来的人鬼哭狼嚎的揪出去。
老太太开始还让人扶着她去屋顶看看,好家伙,那日就看到一个哭的惨的,官兵嫌弃他闹腾,倒转刀鞘对着他嘴巴就是几下,瞬间满嘴牙便掉了,吐了一地血。
从此再不出去看了。
不是兔死狐悲,听听家里老爷们下衙说的那些罪行就很可怕,可常来常往,心里就怪不是滋味,谁能想到年前还约了一起打牌看戏,忽有人就活不得了,有人从此就见不上了。
做官的老爷们自然是暗自警醒,小心翼翼,可后宅的妇孺,就难免有些哀伤。
这次案子是越办越大,抓的人越来越多,陈大胜是躲了,可其余六把老刀就没有逃过,也是皇爷信任,便斥候都得上了。
最倒霉还是胡有贵,工部巷是他带人进去连续抄了三家的。
就整的亲卫巷子的小孩儿今儿去三礼学堂先生家送食谷,老余家小二有田是哭着回来的,孩子站在学里被孤立了。
甚至跟孟家没啥关系,就因为他家是亲卫巷的,孟万全的两个继子也被人归了类,这下好了,没人跟他们玩儿了。
这做爹的不在,有田哭着来找小伯伯,陈大胜那是丁点没哄,就让这孩子在院子里挥刀五百次。
如此,这孩子开始在院子里鬼哭狼嚎的。
“这孩子差他哥到远,亏鱼娘她婆子还总是我们小儿机灵,哼!你看看这孬种样儿,他爹掉肉都不皱眉头,你家臭头早就憋着一股子气要治他一次了。”
这老太太治旁人孩子满身是道理,可七茜儿跟陈大胜动安儿,根奴儿,那就是个不讲理了。
也不单在三房不讲理,她是无差别的惯孩子的。
七茜儿往窗户外看了一眼摇头:“您老可别听他的,臭头跟他爹总想让孩子接老一辈的饭碗,我看他们也想错了。一人一个样儿,这不为难人么?
这孩子念书还真有天份,努努力也能考个功名,人也不喜欢舞刀弄枪的,他脾性跟鱼娘嫂子相仿,就软绵的很。今儿纯是你孙子闲的,再说,咱家孩子谁规定就得舞刀弄枪了?”
老太太撇嘴儿:“你这话说的,你有臭头儿知道的多?那龙生龙凤是凤,要说考功名那得看咱家星君。”
她却不知道,她家宝贝星君孙子,照样被小叔叔们像物件一般抛来抛去,完了她宝贝孙还满面兴奋,尖叫的如嗓子眼里上了个笛儿。
七茜儿心里有鬼,没吭气的伸手拍自己嘴,这是造了什么孽,自己当初又是怎么想的?
就整的现在只要她敢管孩子,老太太便必然大怒,想着花样拦着。
炭盆通红,发着足够的热乎气儿。
照规矩正月十五之前,是不摸针线的。可今年这不是不一样么,为那两个冤家这针就没停过,也不缺这几下。
祖孙在小东屋炕上忙活,就摆了一炕的旧衣老铺盖,有老太太从前收拢的,也有七茜儿从霍家宗庙下面弄回来的。
比起绫罗,这些东西对祖孙意义不同,马上要舍出去了,她们便亲手来收拾下。
老太太跟江太后久了,就有了自己的菩提心,倒是觉着这些给了胡家就是她的善举,是积阴德的好事,而胡家却是度她的菩萨了。
还有就是,这有依有靠也就看破了财帛,六年了,老人家总算有了富贵人家老太太的气魄,不在乎这些了。
也不是说不抠,是有层次的抠与看不惯。
就像孙子们的生活,她依旧是有意见的。
臭头他们如今什么日子,走不了几步路,好家伙,家家都有针线婆子侍奉?这满门一月的新鞋,够她家从前穿一辈子的,老爷们儿你穿那么多鞋儿作甚?节省几个给她曾孙孙,曾孙女存着不好吗。
可她也不说了,怕成了老厌物。
想起那些不该抛费的东西,老太太就又开始哼哼。
七茜儿看老太太不高兴,便小心拐话茬问:“阿奶,您那日听懂臭头那些话了么?”
要么说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智慧,人梳理这事儿就简单多了。
老太太也学会讥讽人了,就冷笑说:“这事还听不懂啊!就是当初皇帝老爷跟人家应允过,咱一起整这个事儿,到时候成了,得了钱便平分呗,翻身他坐了龙庭,跟着他这些人就开始下作了,皇帝老爷守信,他还不能说不允,就只能给他们攒着,哼!都活该!”
七茜儿佩服:“您老可说,这做皇帝也不容易,生就忍耐了他们六年,好家伙,一个个这手够长的,我爹跟皇爷是姨表,也有大功,才封了一个县,您是不知道,好些有功之臣那真是搞的民不聊生的。”
老太太撇嘴,拿着剪子从旧袄子上拆毛边儿,这东西不适合在流放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