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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第2页)

牛金星,河南卢氏人,丁卯举人。宋企郊,干州人,戊辰进士;官吏部,回籍。喻上猷,丰城人,辛未进士,官御史。黎志升,华容人,甲□□进士,官山西督学参议。张嶙然,乌程人,庚辰进士,官郎中。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率各监局掌印者及内员三百人,迎至城外;贼令照旧掌印。由是各招集名下,听贼检选,共留八百余人;余皆散去。又有班役千余人迎贼将,即日于演象所拣择。

诸贼帅率骑擐甲执兵,先入清宫;宫中大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朱纯臣第。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肩仆地,与宫人救之而苏。公主曰:『父王赐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贼已将入,恐公主遭其辱,且至国丈府中避之』。乃负之出。诸宫人逸出者,遇骑复入。

宫人魏氏,见贼入宫,大呼曰:『贼至矣,我辈必遭其污;有志者早为计』!遂跃入御河死。顷间,从死者一、二百人。

李自成登皇极殿,据御座;下令大索帝后,期百官三日朝见。

贼入宫,问帝所在;大索宫中,不得。伪尚玺黎某进曰:『此必匿民间,非重赏严诛不得』。刘宗敏乃出牌大书:『主上救民水火,克破京城。其祟祯逃出紫金城外,有能出首者,赏黄金千两;隐匿者,戮其全家』。

按紫禁作紫金,贼昼字也。

新乐侯刘文炳阖门自焚死。文炳,字淇筠,宛平人。祖应元,娶徐氏;生女入宫,即庄烈帝生母孝纯皇太后也。帝立,封文炳父效祖新乐伯;卒,文炳嗣。九年,进侯。十三年,追赠应元瀛国公,封徐瀛国太夫人;文炳进少傅,叔继祖、弟文耀、文照俱进爵有差。文炳善太学生申湛然、布衣黄尼麓及附马都尉巩永固。三月初一日,贼警急,帝命文武勋戚分守京城,继祖守皇城东安门、文耀守永定门、永固守崇文门。十六日,贼攻西直门,势益急。尼麓报文炳:『城将陷,宜自为计』!母杜氏闻之,急命侍简笥绦于楼上,作七八缳,命家僮积薪楼下;随遣老仆郑平迎李氏、吴氏二女归,曰:『吾母女同死此』!又念瀛国夫人年笃老,不可俱烬,与文炳计,匿之申湛然家。十八日,帝遣内使密召文炳、永固,时外城已陷,帝曰:『二卿所纠家丁能巷战否』?文炳以众寡不敌对。帝愕然。永固奏曰:『臣等已积薪第中,当阖门焚死以报皇上』!帝曰:『朕不能守社稷,能死社稷』!两人皆涕泣,誓效死。出,驰至崇文门。须臾,贼大至,永固与驸马都尉子杨光陛射贼,文炳助之,杀数十人,各驰归第。十九日,文照方侍母饭,家人急报城陷;文照碗脱地,直视母。母遽起登楼,文照及二女从之;文炳妻王氏亦登楼。悬孝纯皇太后像,母率众哭拜,各缢死。文照入缳,坠;拊母背曰:『儿不能死,从母命留侍太夫人』。遂逃去;家人共焚楼。文炳归,火烈不得入;入后园。适湛然、麓尼至,曰:『巩都尉已焚府第自刎矣』!文炳曰:『诺』!将投井,忽止;曰:『吾服不可见皇帝』。湛然脱己帻冠之,遂投井死。继祖妻左氏见大宅火,亟登楼自焚;妾董氏、李氏亦焚死。文耀觅文炳死所,大书版井旁曰:「左都督刘文耀同兄文炳毕命报国处」。亦投井死。阖门死者四十二人。光陛射贼,与永固相失,投观象台下井中死。湛然以匿瀛国,为贼所拷掠,终不言;体糜烂以死。

杜夫人缳绝,堕,血涔涔然;伏枕上,凡六缢乃绝。长女见母死,自开楼窗,踊身倒撞下,齿落臂折,死而复苏。见苍头郑平,酬以金条脱命;掖以登楼,平指园中井曰:『死此可也』!曰:『吾与母、嫂、妹有言矣,魂魄相守。死后焚楼,勿令贼见吾母女尸。今死,岂可违其言乎』!平掖之登楼,遂入缳。平以缳束耳后,始绝;前此,凡已九缢矣(魏冰叔)。

驸马都尉巩永固,字洪图,宛平人;尚乐安公主。时公主已薨未葬,永固以黄绳缚子女五人系柩旁;曰:『此帝甥也,不可污贼手』!举剑自刎,阖室焚死。都尉无子;一女,许字襄城伯李国桢子某。乱后,归李南下,袭爵封夫人。乙酉,南京破,随李安置旗下。李死,固山悦其色,欲纳之,令女伯父巩永基往说女。女詈曰:『昔吾父以女托伯父,期城破即杀女;伯父既不能,今乃以禽兽行污我乎』?永基惭而退。固山以势劫之,女大骂曰:『吾先帝之甥、忠臣之女,未亡人忍死,以姑在耳。劫我,惟有一死』!遂投面断发,终不能犯。后选旗女入内宫(一作旗下新寡妇人入内宫),女亦与焉。将入,女于舆中引小刀自刺不死,送刑部狱拟罪。时有故汉官在事,女曰:『妇人事姑守节,当得何罪?若弃君改节事人,反无罪乎』?汉官惭,不敢出声。满官叹曰:『好女子』!趣令去。女归,得事姑终其身(魏禧「驸马都尉巩公传」)。

按传,巩公无子,一女适李氏;与「史」缚子女五人于柩旁自焚异。

大学士范景文急趋至宫门,遇宫人曰:『驾出矣』!复趋朝房,贼已塞道。从者请易服还邸,景文曰:『驾出矣,安归』!就道旁庙中草遗疏;复大书曰:『身为大臣,不能灭贼雪耻,死有遗恨』!遂至演象所拜辞阙墓,赴双塔寺旁古井死;盖犹谓帝南幸也(景文,字梦章,一云字质公;吴桥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景文一家,俱自缢或投井。

日讲官倪元璐,整衣冠北面拜父、南向拜母,书几上曰:『南都尚可为;死我分也。勿以衣衾敛;暴我尸,聊志我痛』!遂南向坐,取帛自缢死(元璐,字玉汝,号鸿宝,上虞人。天启二年进士)。

左都御史李邦华,十八日闻外城陷,走宿文信国祠。明日,内城亦陷,乃三揖信国曰:『邦华死国难,请从先生于九京矣』!为诗曰:『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忠孝大节兮,誓死靡他(一作渝)。临危受命兮,吾无愧吾』!遂投缳而绝(邦华,字闇公,一字孟闇、一字懋明;吉水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仰天号恸,冠带望阙拜曰:『臣力止此矣!谋国无能,死有余恨』!遂自经。长子章明,甫成进士;兆祥语之曰:『我大臣,义当死;汝未受职,可去』!对曰:『君亡父死,我生何为』?乃缢于侧。兆祥妻吕(一作刘)、章明妻王,相向哭曰:『彼父子死忠矣!我二人独不能死节乎』?皆自缢(兆祥,字允吉,一字肖形;交河人。天启二年进士。章明,字纲宜,一字伯昭;崇祯癸未进士)。

兵部主事金铉,趋入朝,宫人纷纷出,知帝已崩;解牙牌拜授家人,即投金水河。家人争前挽之,铉怒,口啮其臂,得脱;遂跃入水。水浅,濡首泥中乃绝。先是,贼逼京师,铉奔告母章曰:『母可且逃匿;儿受恩于国,义当死』!母年八十余矣,呵曰:『尔受国恩,我不受国恩乎?庑下井是我死〔□〕也』!至是,即投井死;妾王,随之亦死(铉,字伯玉,武进人,北京留守卫藉。崇祯十三年进士。子综闻报,亦投井死)。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趋长安门,闻帝崩,恸哭曰:『君殉社稷,臣子可偷生哉』!即解带自缢。其仆趋救,稍苏;厉声曰:『若辈不知大义,毋误我』!贼满衢巷,不获还邸舍、望门求缢,辄为居民所麾;乃命家人市信石杂烧酒,即途中服之,血迸裂而卒(邦曜,字尔韬,一字四明;余姚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大理卿凌义渠,得帝崩□,负墙哀号,首触柱,血被面。门生劝无死,义渠厉声曰:『尔当以道义相勖,何姑息为』?挥使去。据几端坐,取平生所好书籍尽焚之;曰:『无使贼手污也』。旦日,具绯衣拜阙,作书辞父;已自系,奋身绝吭而死(义渠,字骏甫,一字若柯;乌程人。天启五年进士)。

左庶子马世奇,字素修。方早食,闻城陷,投箸起,问帝安在?东宫、二王安在?或言帝已出城、或言崩,或言东宫、二王被执;世奇曰:『嗟乎!吾不死,安之』?其仆曰:『如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将自经,二妾朱、李盛饰前;世奇讶曰:『若以我死,将辞我去耶』?对曰:『闻主人尽节,我二人来从死耳』!世奇曰:『有是哉』!二妾并自经。世奇端坐,引帛自力缢,乃死。先是,兵部主事成德将死,贻书世奇,以「慷慨」、「从容」二义质;世奇曰:『勉哉元升!吾人见危授命,吾不为其难,谁为其难者?与君携手黄泉,预订斯盟,无忘息壤矣』!桂林推官吴锺峦闻京师变,流悌曰:『马君常必能死节』!已而信至,果死(世奇,无锡人,崇祯四年进士。成德,字符升,霍州人、依舅氏,占籍怀柔。亦祟祯四年进士)。

太常少卿吴麟征,奉命守西直门;城陷,欲还邸,邸已为贼所据,乃入道旁祠作书诀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余年宗社,一旦至此,虽上有亢龙之悔、下有鱼烂之殃,而身居谏垣无所匡救,法当褫服。敛用角巾青衫,覆以单衾,以志吾哀』!解带自经。家人救之苏,环泣请曰:『待祝孝廉渊至一诀,可乎』?许之。明日,渊至。麟征慷慨曰:『忆登第时,梦隐土刘宗周吟文信国「零丁洋诗」,今山河碎矣,不死何为』?酌酒与渊别,自经死(麟征,字圣生,号磊斋;天启二年进士,官吏科给事中,推太常少卿。未□。渊,字开美,海宁人;崇祯六年举于乡,以疏争刘宗周削籍,停会试;执贽宗周,与麟征善。麟征卒,为视含殓而去。京城破,八门齐启,惟西直门坚塞不能通,至五月七日,集民夫发掘乃开。盖麟征以土石坚筑也)。

左中允刘理顺,妻万氏、妾李氏请先死;既绝,理顺大书曰:『成仁取义,孔、孟所传;文信践之,吾何不然』!投缳死,年六十三。仆四人,皆从死(理顺,字复礼,号湛六;崇祯七年廷对,帝亲擢第一)。群盗多中州人,入唁曰:『此吾乡杞县刘状元也。居乡厚德,胡遽死』?罗拜号泣而去。

简讨汪伟,语继室耿善抚幼子。耿泣曰:『我独不能从公死乎』?因以幼子嘱其弟,衣新衣,上下缝,引刀自刭;不殊,复投缳,遂绝,时年二十三。伟欣然曰:『是成吾志』!移其尸于堂。贻子观书,勉以忠孝,乃自经(伟,字源长,一字叔度;休宁人,寄籍上元。崇祯元年进士)。

户科都给事中吴甘来,属兄泰来归事母,而自誓必死。有言驾南幸者,甘来曰:『主上明决,必不他出』(一作轻出)!乃疾走皇城,不得入;返,检几上草疏曰:『当贼寇纵横,徒持此议,无益毫末。尽取焚之,毋钓后世名』!遂投缳死(甘来,字和受,江西新昌人;崇祯元年进士。泰来,四年进士,官礼部员外郎)。

御史陈良谟,字士亮,一字宾日,鄞人;崇祯四年进士。方移疾卧邸中,一恸几绝;谓邑子李天葆曰:『吾为国死,义不顾家;惟是母老、先君莫葬、继嗣未定,须一言耳』!因赋诗付天葆。俄,闻帝崩煤山,大恸曰:『主上不冕服,臣子敢具冠带乎?吾巾亵,安所得明巾』?天葆以巾进,良谟着巾蓝便服起入户,妾时氏随之;遂与妾俱缢(时,京师人,年十八;良谟踰五十无子,以礼纳之,侍良谟百三日耳。良谟于甲申元日,梦拜文文山于堂下;文山揖之起,曰:『君与予人品相似,毋拜』)!

良谟赋绝命词,末云:『为子为臣,不能两全;慷慨从容,同归一死。大明监察御史陈良谟书于贼陷北京日』。

太仆丞申佳胤贻子涵光书曰:『行己曰义,顺数曰命;义不可背也,命不可违也。天下事莫不坏于贪生而畏死。死于疾、死于利,死于刑戮、于房闱、于战斗:均死也。死数者不死君父,盖亦不善用死矣。今日之事,君父之事;死,义也、犹命也,我则行之』。城陷,冠带辞母,策马至王恭厂;从者请易服以避贼,佳胤曰:『吾起微贱,食禄十三年;国事至此,敢爱死乎』?两仆环守不去;绐之曰:『吾不死也,我将择善地焉』。下马,旁见灌畦巨井,急跃入。仆号呼欲出之;佳胤亦呼曰:『告太安人,有子作忠臣,勿过伤也』!遂死(佳胤,字孔嘉,号素园,永年人;崇祯四年进士)。

贼将李岩居周奎第,刘宗敏居田弘遇第。

贼信急,各府俱迁其资,惟奎晏然不动。及城破,有兵数人到府,奎厚犒之,即去。俄,有贼张姓者至,踞其室。夫人卜氏,先皇后所自出焉;与媳皆缢死。诸子皆缚去,兵卒辱奎特甚。后李岩至,张避去。外传奎献太子以自免(一作求免),都中绝无此语,出自彼亲戚之口;盖以平日鄙吝遭谤也。

吏部尚书李遇知、兵部尚书张缙彦、刑部尚书张忻、忻子庶吉士端、户部左侍郎署尚书吴履中、御史张懋爵,并降于贼。

各镇及守门诸大珰皆降。初,帝疑廷臣不足办贼,悉以内侍分守各镇,监视九门;至是无不降者(一作迨贼至,无不降者)。

贼添设门兵,放兵马入城。贼将望高大门第,即入踞之。

贼兵入城,初到人家,曰:『借锅爨』;少焉,曰:『借床眠」;顷之,曰:『借汝妻妾姊妹作伴』。藏匿者,押男子偏搜,不得不止。贼将枭示掠财奸淫者甚多,然不能禁。降官妻妾,皆不得免;维殉难诸臣家眷,绝不敢犯。北路府县伪官遇贼兵过,先搜妇女供应;稍或不足,兵即以刀背乱扑。美者搂之上马去;丑者仍命本官留之,以待后来者。

吴信,居齐化门外,开紬缎铺;妻王氏,貌美性烈。贼数十人入其室,缚信拷打,王氏闭内室自缢。一贼斩门入,解其缳,淫污之,以舌舒王氏口;王氏愤极,嚼断其舌。贼痛极,举刀自阴户戳入,破胸而死,含血奔出。时拷信诸贼,见其狂叫喷血,问其故,满口胡涂;群贼疑鬼神作祟,一哄而散。信始得解缚,哀号殡殓其妻。而断舌贼喷血如注,头胀面肿而死。

徽州贾人潘鹏守缎肆,与妻徐氏、妾杨氏买砒入酒,将饮,二贼遽入室。夫躲天窗板上,窥贼抱其妻妾坐膝上,妻斟酒大碗自饮;贼笑曰:『盍与我共醉乎』?妻不答。妾遂满斟二碗进贼,拨琵琶侑之。二贼倒,妻亦倒。潘急下杀羊,以血灌妻,妻活;以先倾之酒毒轻也。遂拽二贼尸于河,竟免于难(「甲申忠义传」)。

贼入京城,先拿倡伎,渐及良家妇女;先拏小唱,渐及良家子弟。

子弟脸稍白者,见辄拉去。至有八贼轮奸一幼女,立刻毙者。

宫人费氏,年十六,投眢井中。贼钓出,见其姿容,争夺之。费氏给曰:『我长公主也』。群贼不敢逼,拥见李自成。自成命中官审视之,非是;以赏部卒罗某。费氏复绐之曰:『我实天潢,义难苟合;将军宜择吉行礼』!罗喜,置酒极欢。费氏怀利刃,俟罗醉,断其喉,立死。因自诧曰:『我一弱女子,杀一贼帅足矣』!遂自刎死。自成闻,大惊;令收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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