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竹酒这么一喊,李秀芳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只不过她没有回答乔竹酒的问题,而是松开手里死死攥着的几缕布条,连滚带爬的到了床下,撞倒平日里一家三口吃饭所用的木桌木椅,一路踉跄,跑到屋内墙角处的一口米缸前。
顺势望去,乔竹酒看到李秀芳拼命撕扯着米缸盖子上捆绑的麻绳,那条麻绳来来回回穿过米缸数圈,将之整个密封了起来,见此一幕,乔竹酒心头一凉,他大概知道米缸里藏着什么了。
发疯的李秀芳没法解开绳结,乔竹酒快步赶过去,想要替她施为,可是李秀芳似乎已经完全不认人了,见到乔竹酒的动作,整个人张牙舞爪,把他无奈逼退丈远后,背对着米缸瘫坐在地上,像一头伤痕累累的母狼,在猎人面前护着自己刚刚诞下的幼崽。
深知有些事情不允许再耽搁的乔竹酒顾不上太多,上前迅速制住李秀芳,将其一把甩到了边上,不等她起身跑回来,乔竹酒双手拉住米缸木盖上的麻绳,稍一用力,便把麻绳从中间直接扯断。
麻绳一断,乔竹酒立即按在木盖上两端,可是才抬起一寸,他便不敢再动了。
门外,听不到屋内动静的老钱与管彬、杜莎二人相继入门,而后他们便是看到,乔竹酒托举着米缸上的木盖静止不动,而一旁的李秀芳姿容憔悴、穿衣不整,正在拼了命的扒着乔竹酒双臂。
老钱三人不清楚乔竹酒在做什么,也无法掺和眼前发生的事情中去,只能立于站在门前,默默看着这一切。
不多时,管彬便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不由得催促乔竹酒一声道:“喂,你还走不走?我们可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耽搁。”
乔竹酒没有理会管彬,不过索性是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一点点把木盖抬了起来,然后在完全无视李秀芳动作的情况下,俯身将木盖安置在地上,随即重新站直身子,将目光投到了米缸之内。
在这半丈高的米缸里,四周稀稀落落还有着不少白米,看样子曹民这段时间的确是挣了些银钱,给家里添了不少粮食。
而在那层雪白的大米上,静静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她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脸上的神色很安详,虽然双颊上能依稀看出挂着两行泪痕,但死之前,乔竹酒猜她一定想到了什么能令她摒除内心恐惧的人或事。
没错,她死了,这个名叫“曹珍”,曾带给自己无数快乐的小女孩,就这么草草离开了人世。
乔竹酒鼻头一酸,努力吸了一把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双手小心翼翼的探入米缸,穿过小珍腋下,轻轻再轻轻的将其托起,抱到了外面来。
仍想找乔竹酒拼命的李秀芳见到小珍的那一刻,忽然止住了全部动作,呆愣原地,双眼死死盯着她的女儿,最后,她笑了。
那笑容一如盛开了许久的花朵,挣扎着最后一次绽放般凄美,她很想流泪,但却已经哭不出了……
“乔兄弟。”李秀芳回光返照般,脸上挂笑,呼唤乔竹酒一声道。
乔竹酒闻言,暂压心伤,偏头朝李秀芳看去,他心里明白,即便此刻自己有再多悲意,也绝不能再显现出来刺激更加痛心的李秀芳了。“嫂子,你……你还年轻呐!”
实际上,乔竹酒也不知当下用怎样的言词来安慰李秀芳,他自幼被文寸长强迫灌进肚子里的墨水,好似突然干涸,再没了用武之地。
李秀芳挪步凑近,颤着手一寸一寸挪到乔竹酒架着的小珍脸上,后者断气的时间不算太久,故而尸体还没完全冷去,小珍脸上无法保存太久的余温,令李秀芳撕心裂肺!
心至痛,却无泪可流,方是人生一大苦事。
李秀芳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也没从乔竹酒手里接过小珍,她忽然冲着乔竹酒跪下,咚咚连磕三个响头,抬起头来后,恳求道:“乔兄弟,我深知自己即便再如何努力,此生也定然无法给民哥和小珍报仇雪恨,若是乔兄弟他日能得一良机,还请帮我一家三口讨回份公道。”
乔竹酒双手占着,没法拉扯李秀芳起身,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李秀芳又是磕了几个头,重重留下三个字。
“求你了。”
话音落下,李秀芳陡然回身,跑到木床边上,拿起之前那两名壮汉的佩刀,毫无犹疑,一把抹过了自己的脖颈。
哐啷——
随着李秀芳的身体倒地,大刀砸在地面上发出声响,脖颈处流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了李秀芳的衣裳,她和太多陶安村村民一样。
死不瞑目!
其实方才乔竹酒不是没有机会拦下李秀芳,但他却根本没想去拦。
因为乔竹酒十分清楚,李秀芳眼睁睁看着夫、女惨死,一身清白又遭受到那群畜。生不知多少次糟蹋,其心已死,即便救了回来,也注定此生会是一具行尸走肉。
与其让李秀芳整日活在痛苦的回忆里,还不如让她早些下去与家人团聚。
不过,不管这曾照顾自己两年多的一家三口能否在地下重逢,乔竹酒都要为他们把债讨回来。
杀人,当然是要命来偿!
乔竹酒心有所念间,他双手紧托的小珍怀里蓦然掉出一物,先砸在了他脚面上,随之掉落在地。
俯身凝视,那掉落之物,乃是一柄还剩下小半截的泥剑。
用泥巴做成的剑。
此剑做工粗糙,一看就出自小珍之手,但再怎么劣质不堪,乔竹酒也能看得出来,这把泥剑的形状,跟他插进屋中地面上的重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