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明白过来。
早在秦王李政出军之前,太子党也曾有人出击突厥,希望能遏制秦王党扩张的速度,为己方增些底气,那人便是柴平。
可惜他败了。
局势到了这等地步,连益阳长公主这种远离朝堂的人,都能看出东宫已露颓态,太子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只因为兄弟太有本事,就得挪个位置,这谁能受得了?
更别说隐太子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钟意前世是秦王妃,也做过太子妃,可说心里话,她并不觉得太子有什么地方不好。
太子宽和,仁善,从不会体罚宫人,朝中颇有善名,就像何皇后一样,虽然立场对立,但连她这个李政妻子,也说不出什么坏话。
他倒霉就倒在,碰上了李政这个混世魔头,好死不死的,又比李政早出世几年,占了嫡长的位置。
钟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
皇帝行家宴,自然不会避开太上皇与太后,然而因为玄武门那场变故,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夫妻早跟这个儿子老死不相往来,如何肯去。
太上皇摔了杯子,自去找年轻妃嫔歌舞作伴,太后却气的胸闷,叫了几个后辈入宫相陪,跟自己说话,直到半夜方歇。
许是晚宴上酒喝多了,钟意有些头疼,半靠在马车上,想起秦王归京的事情,便觉得头更疼了。
沈复这个人,不管内里如何,在外是做足了君子风范的,没了婚约,他脸皮再厚,也不会死缠烂打,攀扯不清,他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可李政不一样。
他这个人,既没有原则,又聪明的可怕。
说真的,钟意有点怵他。
……
回到青檀观,已经是戌时末,此时正是十一月中,明月高悬,银霜泠泠,人走在院子里,连灯都不需提。
钟意打发玉秋玉夏去睡,自己推门进屋,信手散了头发,正待往梳妆台前去,便瞥见书案前有个人影,室内并未掌灯,她却立时认出那是何人,一颗心如同涌入万千冷霜,霎时冷了。
那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来看她。
他生有一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眼角上挑,天生便裹挟着凌人贵气,唇畔略微带几分笑,总算看起来没那么冷厉,有了几分轻缓意味。
“你怎么会在此地?”李政似乎刚从宫宴上过来,面上略有几分薄醉,声音也轻。
钟意心如乱麻,勉强静下心来,道:“这话原该我问才是。”
窗扇半开,冷月斜照,她散着发,人比月光还要皎皎。
李政半靠着书案,静静看她半晌,唤道:“怀安居士?”
钟意听得心都乱了,勉强回了句:“陛下谬赞。”
皇帝回过神来,自往桌案前落座,又问她:“方才所说,是你自己想的?”
钟意原还不觉如何,此刻却有些拘谨:“是。”
“好才学,好识见。”皇帝含笑看一眼魏徵,道:“先前朕与你正议大夫衔,玄成心有怏怏,追着朕说了三日,才肯勉强作罢,今日听你一番高论,担这职位,绰绰有余。”
钟意心有余悸,面上不显:“些许浅见,难登大雅之堂,叫陛下与郑国公见笑了。”
魏徵脑海里浮现出皇帝方才那句“我见犹怜”,再见那女郎眉宇间躲避痕迹,心中不忍,便出言道:“居士客气,这等才气,怨不得上天垂怜,菩萨入梦。”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侍奉神佛,红尘无缘。
皇帝对此心知肚明,看他一眼,复又侧目去看钟意,目光微露兴味:“居士大才,别出机杼,言辞颇富新意,朕倒有另一桩事,想讨教一二。”
钟意心头一跳:“请陛下示下。”
皇帝半靠在椅背上,这是个很随意的动作,他含笑问:“昔年玄武门之事,居士如何看呢?”
玄武门之变时,皇帝位只亲王,元吉也是亲王,建成却是太子,国之储君,以臣弑君,礼法上无疑是站不住脚的。
然而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春秋笔法,文过饰非,当世无人敢再提,后世人如何言说,左右皇帝也听不见了,倒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