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锦缎将往北州,沿途防雨。
落款是:老丑。
与这份指令同一天传到老K手中的,还有一张“津北号”列车的车票。
很久没有人直呼自己的代号了。自从结束了在保密局海城站长达十年的潜伏任务以来,周长青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过来自己身份的回归。
周长青是海城本籍人,出生在小资产家庭,受过良好教育,后受命于中央特科。在周长青打入国民党军统海城站十年的时间里,时局发生了许多变化,海城从日寇沦陷区变为由中华民国政府收复,国共两党由联合抗日变为兵刀相向内战爆发,就连军统局也改名成了保密局。他就像是一根随波而动的芦苇,既不起眼,又不被波涛所动,安安然然扎根在国民党军统海城站里,将一份份情报,传递出来,屡建奇功。
如果不是那一份关系国共两军战局的军事情报浮出水面,他也不会不惜暴露身份。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份情报,周长青权衡再三,决意携带情报撤出军统。这份情报果然发挥了关键作用,蒋介石部署的虚实被摸得一清二楚,解放军四野势如破竹,直逼津港市。周长青撤出以后,已经无法留在海城,组织要求他北上津港市待命。
赋闲了好一阵,他等新任务等得太久了。
现在地下情报工作的领袖、周长青的直接上级——“老丑”交给了周长青一个新任务,在这个任务里,他不再是潜伏人员,而是行动指挥官老K。
这个任务,它将影响整个北州城。
“锦缎”,指的是人,是需要重点保护的目标,而“沿途防雨”,自然是要小心护送“锦缎”。护送的目的地在哪?“津北号”列车的车票,已经表明了终点——北州市。
列车已经出发,轰隆隆的在津北大地上行进。北方的风有些刮脸生寒,透过列车车窗,虽然已经是傍晚,但仍然可以看见外面充沛的阳光。在阳光下,车厢里的细末微尘都在空气中飞扬。
夕阳透过窗,也照见了二号车厢里的舒适。木质的桌台、柔软的棉被、漆金的茶具,这是“津北号”的甲等车厢,毕竟和乙等、丙等车厢不同。“津北号”共有十节车厢,一号车厢是车头和驾驶操作间,剩下的九节车厢却只有二号车厢是甲等车厢。
二号甲等车厢共有8个房间,分别从1标记到了8。3号房间里的乘客是两名年轻女士。其中一人年纪较小,约莫二十岁左右,穿一件鹅黄色外套,举手抬足间似乎稚气未脱,但细细端详,眸子里又似乎藏着一丝忧伤,这样的神情,真是和她年纪不符;而另一位稍长几岁,眉目姣好,穿一件式样普通的淡绿色大衣,头发盘髻,云簪贴丝,虽不着刻意粉饰,却又见几分贵气,她的气质,就像锦缎一样。
两女子正在房间内桌上看书,窗外景色在列车飞驰时透下的变化剪影有些迷幻的诗意。
“小姐,您有多久没见过老爷了?”穿鹅黄色外套的女子抬起头来,语声清脆。
“瑛书,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外边用这样的‘称谓’。”绿衣女子微微嗔道。
穿鹅黄色外套的女子名叫尹瑛书,一直和绿衣女子为伴。那绿衣女子是名门之后,却非常难得很有进步思想,数年前,她辗转到了重庆,便加入了地下党组织领导的青年组织号角社,后来尹瑛书一直陪着她,又前往昆明西南联大念书。
绿衣女子自西南联大毕业后,又来到津港市,供职于一家国民党领导下的报社,这些年来,尹瑛书一直陪伴她左右,二人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
“哎,这又不是‘外边’,这房间就只有你和我,哪里还能有人听得见。”尹瑛书说道。列车车轮和铁轨间还发出阵阵噪音呢。
绿衣女子道:“你年纪小,有些事情还不太懂。”
尹瑛书道:“我怎么不懂,姐姐你这趟去北州,是去见老爷吧?”
“是啊,我也是很久没见父亲了。”
尹瑛书摇头道:“姐姐莫要担忧,等这仗打完了,你们也能父女团聚,光明就在眼前!”她故作欣喜,似乎要努力为绿衣女子排遣心中忧伤。其实她自己,心中也有不为人知的伤心事。
绿衣女子闻言没有回应,放下手上的书册,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刚才还有阳光,现在天却阴沉下来。
“我反倒希望父亲不要打这场仗。”绿衣女子低头默默的想。她将手按在卧铺上一个粗布包袱上,包袱里是许多解放区的刊物和报纸——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要是被国民党的特务查到了,那罪名可不小。
国共两党决战在即,现在还有人敢带着解放区的“宣传资料”来北州附近,这不是企图煽动颠覆又会是什么?这不是替“共匪”宣传和拉拢人心又会是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一介女流,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到底是要干什么?
“快!快打开!”一个粗哑的声音喊了起来,然后是一阵阵嘈杂声、脚步声。
“你干什么,这里是贵宾车厢!”一个年轻、稚气的男声响起。
“走开,你小子敢妨碍公务,小心扒了你的皮……挨个检查,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人。”
尹瑛书奇道:“姐!怎么回事?”
绿衣女子非常镇定,说道:“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