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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2页)

顾倩兮喝道:“还在这儿嘀嘀咕咕?走!姨娘给你撑腰!咱们现下就找杨肃观说去!他要嘛和于家人一刀两断要嘛给咱们一张休书凭我家倩兮的花容月貌还怕没人要吗?”听得姨娘大喊大嚷竟然提议火焚杨家小红怕了起来:“姨娘你别说了小姐不高兴了。”二姨娘尖声道:“高兴?等于家那几只母猪爬进门你家小姐还有几天高兴日子?那几只烂婊子要不顺杨绍奇这根竿子望上爬再不便打杨肃观的主意!告诉你趁老娘还没死尽早阉了这对猪兄狗弟看他俩能讨几房小妾!”说著作势欲冲打算找柄尖刀来用。顾倩兮拉住了她轻声道:“姨娘够了别再闹了。”二姨娘大声道:“谁闹了?早知这姓杨的这般势利眼当年姨娘早该让你跟着卢云那穷酸走!至不济还免受这等闲气!”听得“卢云”二字琼芳险些惊呼出声小红则是啧了一声跺脚道:“姨娘!”场面静了下来。二姨娘自知失言只得别开头去不敢再说了。顾倩兮自顾自地进屋坐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久久无言。二姨娘与小红对望一眼却也没话可说了。自卢云离开家门那天算起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现今说这些徒惹顾倩兮伤心又能如何?时近正午天色却慢慢阴暗了八成又要下雪了。二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为顾倩兮斟了一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小红则是紧挨着小姐坐下怯怯握着她的手。琼芳一旁看着心里也不禁代她们难过。总说“十年风水轮流转”那年景泰覆灭正统重登三宝她琼家从此跃居极品不可一世可怜顾家却惨遭池鱼之殃。老爷夫人都死了偌大家业也随之散尽只剩下眼前这三个女人从尚书府一路坠到了豆浆铺仍在苦苦守着对方。琼芳是个心软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气正想将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却听小红低声道:“小姐你……你快别难过了我和你说……昨日傍晚豆浆铺里来了个客人……”话还在口却听二姨娘咳了一声道:“小红。”这话已是第二回提起可每回都让二姨娘截断。琼芳微微一凛眼见二姨娘朝小红频使眼色似有什么事瞒住了顾倩兮。琼芳眼珠微转霎时恍然大悟:“好啊!大水怪来喝过豆浆了!”琼芳状似豪迈其实为人颇有心机一看姨娘与小红眉来眼去便已猜出了一个梗概不消说二姨娘早已见到卢云了可她却着意瞒住了这个消息不说看来她压根就不要让顾倩兮知道。琼芳猜得到二姨娘的心思。看这姨娘闹归闹、吵归吵却是个世故的人自也明白覆水难收的

道理。顾倩兮既已嫁了便是杨家的人岂容谁来反反复覆?若真把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又能如何?不过是让她多掉几滴泪罢了。难不成她还真能带着阿秀与一个卖面小贩浪迹天涯?婚姻不同于儿戏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卢云一生不得志以状元之尊沦为一个卖面小贩连养活自己都难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便得自己一个人孤独走完。看二姨娘这幅神气她不会允许卢云再来拖累谁。

良久良久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顾倩兮自行起身说道:“姨娘我先走了。你们若找到了阿秀便留他在店里我晚间自会来瞧他。”二姨娘忙道:“你别动了先在店里歇着姨娘替你去找人吧。”顾倩兮没有作声提起阿秀的小包袱默默走了。二姨娘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忙一把拉住了琼芳附耳道:“好姑娘快替我陪着她姨娘来日重重有赏。”琼芳笑了起来想她富豪世家还缺什么赏赐?俨然便道:“好吧姨娘得赏我两笼包子一碗豆浆。”二姨娘笑着催促了:“快去呗多少笼包子都成。”琼芳追上了顾倩兮还未说话却听背后“阿秀”、“阿秀”之声大起她赶忙回头去看却见二姨娘手提扫帚竟在马路上奔走找人了只听她左一声心肝在何处、右一句宝贝快出来呼声不绝于耳闹得满街鸡飞狗跳。琼芳暗暗笑:“似她这般寻法阿秀便在左近也要亡命天涯了。”她看了半晌忙又赶上了顾倩兮道:“顾姊姊你现下要去哪儿?”顾倩兮并未回话只到街边雇车招了好久却不见车来琼芳晓得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问只陪着她望长安大街走约莫行过一个街口一辆马车姗姗来迟车夫低声问道:“坐车么?”这车子四轮前挽有顶有门乃是时兴的二马合挂车两辆白马拖着望来很是干净再看车夫头顶大毡披挂整齐大不同于路上所见的脏人烂车最合姑娘的心意。眼看顾倩兮开门上车琼芳便也抢了进来还未说话便听顾倩兮吩咐车夫:“去红螺寺。”琼芳微微一凛:“红螺寺?你要去烧香么?”顾倩兮轻声道:“我要去见阿秀的生母。”琼芳大吃一惊正要追问待见顾倩兮默默无言的神气不觉心下一凛便也闭上了嘴。又下雪了将近中午时分太阳却不见了街上冻得像是半夜。却见街角缩了一名幼童手拉棉袄飕飕抖自是阿秀在这儿受苦了。适才一个激愤从家门口狂奔而出连跑了三里路如今阿秀又累又渴再也走不动了只能蹲在街边独自掉着眼泪。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学

堂也开课在即阿秀却不必上学了这听来像是一件好事可阿秀却没地方去了。他没了爹没了娘所以也没了家自今往后肚子若是饿了只能自己找东西吃晚上睡觉冷了只能乖乖为自己盖被。这一走之下再也见不到叔叔、奶奶、管家伯伯……天地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呜呜呜……阿秀望着地下终于抱头痛哭起来。平日虽说少哭可一旦离开了娘亲泪水便像决了堤一不可收拾。正哭间忽然背后也响起呜呜怪声阿秀咦了一声正惊疑间背后已扑来一人紧紧抱住自己大哭道:“阿秀!”阿秀吓了一跳只听来人嗓音娇嫩语音呜噎连忙擦拭泪水撇眼去望面前一名小小姑娘却是华妹到了。听她痛哭道:“阿秀!我总算找到你了……人家昨晚等你等到天亮都没见你回来害华妹担心了一整夜……呜呜……呜呜……”阿秀昨夜被鬼抓走想已轰动江湖人尽皆知。看华妹眼眶浮肿容情憔悴好似真是一夜未睡。她哭了几声听不到阿秀说话抬头一看惊见秀哥也是两眼红还挂着两条鼻涕不觉惊道:“阿秀你……你怎么了?被鬼附身了了么?”阿秀领导众童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曾哭丧了脸?他见华妹满面骇然忙拿出了大哥的模样先吸起了鼻涕吐痰道:“谁哭了我正笑着哪昨晚打鬼打得痛快!哈哈!哈哈!”干笑几声想到了娘亲却忍不住心下一酸再次红了眼眶。华妹骇然道:“秀哥你眼睛真的红了到底怎么啦?”阿秀忍泪道:“我……我……”正要道出实情忽然纤纤玉手伸来携住自己的手掌。

阿秀咦了一声只见这手腕好生雪白纤细配上葱绿晶莹的玉镯好看的不得了捏来滑滑的甚是柔嫩比芳姨的手还好摸几分不知不觉间阿秀心头怦怦跳了起来抬头呆望却又矍然一惊颤声道:“伍……伍伯母……”艳婷来了她一如过往身穿黑貂皮袄看她五指勾在纤腰上侧眼打量阿秀似笑非笑明眸皓齿透出了一身的国色天香。阿秀平日虽总爱讥笑伍伯母说她惺惺作态可此刻握着她的玉手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竟是六神无主、五内俱焚直想挨到她怀里让她细细爱怜一番。艳婷又高又漂亮美得不象话男人不分大小全都爱着她。不过她今儿却好爱阿秀只见她弯腰蹲下含笑道:“小阿秀你娘呢?”伍伯母弯下腰来衣襟微敞一张笑脸又美又柔阿秀双眼突出元神似已出窍。华妹踢了他一脚骂道:“我妈妈问你话!”阿秀醒觉过

来忙道:“我娘……我娘在家里。”伍伯母秀眉略蹙:“怎么?学堂开课她不送你来么?”眼看伍伯母腰弯得更低了阿秀三魂六魄又离了体呜呜啊啊什么都不知道了。华妹只得再踢一脚骂道:“阿秀!你娘没陪你来上学么?”“上学?”阿秀呆了半晌左右张望这才觉自己站在学堂对过相隔不过一条街。霎时间元神回体飞身直跳了起来看自己当真是神智不清哪儿不好窜居然跑到这儿来了?忙拉住了华妹颤声道:“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怎地学堂还开门啊?”

华妹低声埋怨:“还说呢一早就有人说西郊演军城里好乱害我也以为今儿不上学……哪晓得我爹叫人传话回来说什么『松寒知劲节、清操厉冰雪』时局越乱咱们伍家越要处变不惊为百姓们做榜样他怕孟夫子进不了城还特意派兵马接他进来就怕咱们上不了学……”饿鬼围京却拦不住孟夫子的教学赤忱这便杀入城来了。眼看地狱便在对街阿秀忽有尿意忙道:“你们等等我去解个手一会儿便来……”胡乱交代几句正要逃之夭夭忽见面前移来一双绣花鞋图样可爱随即一名俏丫嬛俯身含笑而来:“哪里走?”生死一瞬间阿秀自也没心思来看美女了一看妖女拦路转身便跑忽然道上裙裳旋动转来一个妙龄少女欢容道:“抓到啦。”阿秀大叫一声掉头狂奔而去却见一人把玩匕把俏脸一转霎时秀飞扬现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傲然道:“师父有令你乖乖留下吧。”阿秀被捕了海棠、明梅、翠杉传说中的“九华三姝”一齐现身一个赛过一个果然便将他逮获了。再看不远处还有辆马车驾座上坐了个“嬷嬷”四十上下风韵残存却是昨晚见过的“啾啾”想来再加一个娟儿九华山便要全员到齐了。阿秀哭丧着脸没想女儿上学堂伍伯母不但亲自押送尚且精锐尽出自己却能望哪逃?眼看阿秀被拖了回来艳婷便又婀婀娜娜而来含笑道:“小阿秀别急着走我这儿有个差事给你想不想要啊?”阿秀见到她的艳丽五官竟又神智不清起来喜道:“要……要……”艳婷微微一笑靠到孩童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见到你娘的时候替我说一声就说伍伯母今晚有事找她请她祈雨法会过后到宜兴居里找我咱俩不见不散。”宜兴居是个茶楼专卖宵夜广受京城妇女喜爱。听闻此言阿秀笑脸慢慢僵住了只垂下头去低声道:“好只要我还见得到她便会和她说的。”

阿秀语气有异艳婷却没留意只

含笑道:“乖孩子好好替我办事伍伯母一定重重有赏。”说着转过身去挡住了女儿的视线塞给阿秀一只金元宝想来是定银了。阿秀吃了一惊想他出门得急什么都没带如今却多了一枚金元宝沈得握不住真是飞来横财了。正要磕头致谢艳婷却又贴到了耳边细声道:“记得别让你爹知道这事。”阿秀看着元宝慌不迭地答应了艳婷似还想说些什么那“啾啾”却已行了过来附耳道:“夫人巩志来了。”阿秀咦了一声回去望这才见到对街罗列大队兵马竟是伍伯伯的铁甲兵队前一面旗帜叫做“北平”带队之人却是清早见过的大参军“正统军”巩志。只见他亲自步行过来拱手道:“夫人大都督行将面圣请您及早动身。”艳婷淡淡地道:“怎么?城门已经让人攻破了?”巩志咳道:“没有。”艳婷嗓音提了起来:“那你急什么?非得选这时候烦我?我还没和我女儿说话哪。”艳婷阵仗向来不小这会儿斥骂起巩大参谋更显出气派了。看她驱走了巩志便又拉1来女儿含笑道:“娘一会儿先上红螺寺去了你下课后记得跟着海棠姐她会带你去祈雨法会的。”“娘!”华妹掩面叫苦:“怎么又要祈雨啊?人家不要去。”艳婷板起脸来责备:“乖乖听话你要是不去爹会不高兴的。”华妹扁嘴不依拼命摇头跺脚艳婷便又心疼了安抚道:“小花花最乖了。打小就懂事来让娘香一个。”看那华妹很是赖娘听娘称赞自己了便又小脸含笑正要依偎怀中忽见阿秀偷瞄着自己不觉脸上大红忙道:“娘我……我这就去上学了你快走吧。”艳婷道:“让娘送你进去吧。好容易来了总该和孟夫子打声招呼。”华妹小脸惊白颤声道:“娘……巩叔叔还在等着您赶紧走吧我和阿秀自己去行了。”艳婷指抵女儿的额头叹道:“你啊你真不知像谁成日尽是帮外人着想。”在女儿面颊上香了一个道:“去吧。”天下孩童一般心事最怕父母造访学堂华妹自也一般。看娘亲与孟夫子碰面了若非请他加力狠打女儿再不便东拉西扯说些小孩的坏话总之绝无好事。好容易说得娘亲走了忙拉住阿秀急急地道:“走吧。上学去啰。”阿秀铁着一张脸看他两手空空连书本子也没带这一去岂不如羊入虎口、焉有生还之理?偏生伍伯母还在那儿含笑偷看自己若要反身逃命难保不给抓个正着。当下吞了口唾沫只得硬着头皮小心逼近了学堂。时候还早离正午还有个把时辰学堂门口却已阴风惨惨只见孩童们排成两列人人手捧习字簿本预备缴交察验远处则哭倒三五名孩童父母死命拖拉却是死也不肯进去。华妹满心怜悯:“可怜啊。这就是坏孩子的下稍。现下才知悔悟不嫌晚了么?”

正叹息间却不知身旁的阿秀早已开溜了。他放低了身子躲到了廊柱后头先避开伍伯母的耳目随后四下打量周遭只见学堂前小童排列成行个个目光惨淡了无生趣自无人朝自己这方瞧望料来一会儿只消拔腿狂奔必能平安通过学堂门口届时再窜入隔邻的店铺之中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脱身。阿秀暗暗冷笑:“傻子们坐着等死吧。一会儿饿鬼打进城来少爷我已在路上逍遥啦。”他策划已毕便从廊柱后狂奔而出方才经过学堂门口猛见前方一名妇女手牵孩童正与一位老者说话。看那老头须苍白手握藤条眼中却透出一股凶儒之气不是孟夫子是谁?阿秀牙关颤抖也是怕被人抓个正着只能装作路人模样慢慢晃了过去只听那妇人哽咽道:“夫子我家正堂病情沉重实在没法上课只能先告假数日请您宽谅则个……”阿秀撇眼去看那名小童果然便是胡正堂。又听孟夫子叹道:“唉……天妒英才啊正堂既然有病急也急不来。还是先让他将养数日待得康复之后再行补课不迟。”那妇人泣道:“多谢孟大人。”按着儿子的脑袋道:“正堂还不向夫子磕头?”那孩童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嘶哑道:“鬼……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孩童逃课第一法便是称病不出果然学堂开课第一日胡正堂便再次病了。也是阿秀天生顽皮便狠狠一肘击出正中胡正堂的后背听得哎呀一声胡正堂大哭道:“谁打我!”那妇人惊道:“小宝贝你……你又会说话了?”胡正堂惊道:“没有……我不会说话鬼……好多好多鬼……”阿秀心下暗笑便又藏回了廊柱后头果然孟夫子起了疑心皱眉道:“正堂到底生了什么病查出来了么?”那胡夫人哭道:“还不是杨神秀害的。”阿秀本还等着陷害正堂岂料却听闻自己的大名一时小脸苍白暗叫不妙。孟夫子沈吟道:“杨神秀?他又干什么了?”胡夫人垂泪道:“过年前我家正堂找他玩却被他玩笑戏弄由高处推下摔坏了脑袋至今名医会诊药石枉然成了个傻子……”“什么?”孟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提起藤条恨恨踱步:“该死的东西真是造反了……”阿秀自知此地不能久留眼看孟夫子背对自己忙一溜烟奔了过去那孟夫子脚

步也快踱了几步便已转回了圈子阿秀骇然不已眼看两人便要照面忙藏到胡正堂背后正蹲地抖间又是一人急急奔来喊道:“夫子、夫子我家少爷在这儿么?”孟夫子斜目一看不觉愕然道:“蔡管家?”杨府管家现身找人阿秀更是头皮麻身子趴得更低了。孟夫子沈声道:“你要找杨神秀?他不在家里么?”管家焦急道:“不瞒夫子我家少爷离家出走了。”“什么?”孟夫子瞪眼惊诧:“杨神秀逃家了?可是为了戏弄胡正堂一事?”管家苦叹道:“那是陈年往事啦今早少爷和徐王世子打架险些把人打死这便跑得不见踪影了。”“该死的东西……”孟夫子气得藤条颤抖:“到底闯了多少祸?把他外公的脸都丢光了!”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眼看孟夫子满心自责提起藤条望自己掌心里挥打出啪啪凶声阿秀吓得没魂了那胡正堂却是幸灾乐祸哈欠道:“鬼……好多好多……”转过了身正要回家睡觉突然双眼圆睁惊道:“鬼!”眼前真站了一只小鬼面色惨淡不正是小灾星“阿秀”是谁?眼看阿秀欲哭无泪低头垂手那胡夫人自是大惊而呼:“杨神秀?”管家大喜而笑:“小少爷!”远处还奔来伍家小姑娘娇喊道:“阿秀!阿秀!你别逃学啊!”眼看四面八方全是人一齐朝自己抓来阿秀啊呀一声狂叫居然窜入学堂之中孟夫子厉声道:“来人!快快拿下他!”阿秀平日仇家着实不少夫子登高一呼四下千许百诺不知多少只手臂上前拦路天幸学堂窗儿并未掩实阿秀忙奋起毕生之力三步并做两步砰地一声跳窗而出着地一滚窜入了隔邻店铺。那老板讶道:“小弟要买东西么?”“买你娘!”阿秀头也不回俯身直冲而出自后门处窜入了一条小巷。霎时迈步狂奔飞也似地逃命而去。都说“人急悬梁、狗急跳墙”阿秀恰似狗悬梁、人跳墙、青牛追白羊也不知奔了多久背后声响稍歇终于双腿一软停步下来靠墙喘道:“累死吾也应该摆脱追兵啦……”正要举袖拭汗突然肩上让人拍了拍直吓得他飞了起来正要号啕大哭却听背后那人讶道:“神秀少爷你……你还好么?”来人嗓音陌生却以“少爷”二字相称阿秀微微一愣回头去望但见一人双眉倒八手上还拿了一只铁琵琶长得与乌鸦有几分神似。阿秀吃了一惊正要急急退后忽又见那人通体黑衣连靴子也是黑皮头不由心下一醒:“啊这是废院里的侍卫。”杨家侍卫分为内外两院

驻守外院的衣装体面打扮与随扈相似内院却全数身着黑衣据说是方便夜里藏身之用阿秀自也曾在后巷里见过几个。他上下打量那人几眼沈吟道:“你……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啊……”“奉上喻!”黑衣人双膝并起朗声暴喊:“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阿秀吓了一跳家里黑衣人虽多却没见过这般做僵尸跳的喃喃便道:“你……你是来抓我回家的?”那“帅金藤”忙道:“不是、不是你爹只是要我跟着你没要我带你回家。”

一听爹爹二字阿秀心下一酸凝泪于眶哽咽道:“他……他不要我了对么?”帅金藤忙道:“没这种事、没这种事。你爹很爱你的。”阿秀哭道:“那他为何要赶我走?”帅金藤忙道:“少爷误会了方才在厅里赶你的那个不是你爹那人是替身。真的大掌柜和我在一起他见你娘掉眼泪了自己便也跟着哭了直说对不起你娘便要我跟着你他自己去追你娘……”阿秀戟指哭骂:“骗人!骗人!我爹才不会哭你才是假冒的!走开!”帅金藤茫然道:“我没骗你啊他……他还吩咐我帮他弄辆马车也好载你娘回家那还有假么?”

“走开!走开!”阿秀哪管他说三道四哭喊道:“你滚远点!反正我永远不要回家!”低下头去拔腿便跑帅金藤便也急起直追喊道:“少爷别乱走啊。”阿秀泪流满面念及方才父子决绝心里更是赌气死也不要回家。他一路奔过了街口正想举袖拭泪身旁却有人递来一块手帕怯怯地道:“少爷我买了梅汤来了你要喝么?”阿秀抬头一看却又是那帅金藤来了。看这人好快的身手非但追上了人还来得及买碗梅汤为少爷解渴。阿秀哭骂道:“走开!你为何要跟着我?”帅金藤茫然道:“我……我奉命保护你啊。”阿秀大哭道:“谁要你保护?滚开!”转身钻入了小巷帅金藤便也迈步追来这回不敢太过逼近只如僵尸般尾随在后。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相距三尺一寸不多、一步不少每回阿秀停步帅金藤便停步稍稍开步来走这僵尸立时随行彷佛湘西赶尸一般一动一跳可怕得紧。

阿秀实在气愤不过便停步叫骂:“你再跟着我我便死给你看!”帅金藤讶道:“是吗?”阿秀大吼一声挺起脑袋便朝墙壁冲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撞击处软绵绵地却是撞上了帅金藤的肚皮阿秀呸了一声眼见路边有块石头便捧了起来狠狠朝自己的脑袋砸落。砰地大响石屑纷飞现出了一张僵尸怪脸却还呵呵笑着。阿秀吃了一

惊看这帅金藤脑袋儿虽次一颗头倒是坚硬逾铁彷佛刀枪不入。阿秀恼火了大声道:“你再缠着我少爷我便咬舌自杀!让你拿我的尸身回去交差!”帅金藤哦了一声道:“是吗?”阿秀大吼一声把舌头一伸加力去咬突然嘴里咸苦多了一根手指奇臭难宣。阿秀大怒道:“你拉屎不洗手么?这般臭?”说完了话两排牙齿合紧加力去咬这僵尸却裂嘴傻笑不痛也不痒。阿秀无可奈何把嘴一松这僵尸便又缩回了手阿秀哼了一声便又伸出舌头作势来咬嘴里却又多了一根臭咸手指竟是屡试不爽。这手指又硬又臭长满老茧咬不断、啃不疼阿秀暴怒道:“算你行!本少爷不呼吸了这总可以了吧?”说着闭目不动打算窒息而死。帅金藤果然慌了手脚骇然道:“少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阿秀眯开眼缝冷冷地道:“怕了吧?那你还敢不敢跟着我?”

帅金藤低声道:“少爷卑职公务在身实在是身不由己您……您别这样欺侮我……”这帅金藤是个老实性子生平奉公守法从不埋怨如今屡遭刁难双手掩面间真已哭了起来。阿秀见他哭得凄凉倒也不想欺侮他了便道:“好吧看你这般可怜本少爷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肯乖乖听我的我便让你跟着我。”帅金藤大喜道:“行!行!小少爷不论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下来属下上刀山……”还没下油锅便听阿秀淡淡地道:“你有钱么?”帅金藤茫然道:“当然有啊属下的饷银都存了下来藏在废院旁的树干里……”阿秀道:“别说白话把身上的拿出来。”帅金藤伸手入怀取出一锭亮晶晶的金元宝阿秀心下一喜便随手取过了道:“谢啦。”正要转身离开帅金藤却已大惊拦路:“少爷!您说话不算话您答应让我跟着您的。”阿秀哼道:“你听错了。”帅金藤求恳道:“少爷别生气不如这样我……我买糖葫芦给你吃吧……”阿秀冷冷地道:“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要吃自己吃吧。”帅金藤道:“那……那我买捏面人给您玩儿很好玩的……”阿秀哈欠道:“真烦我两岁就玩腻了。不如这样干脆你替我买本书吧买到之后我便乖乖随你走。”帅金藤大喜道:“哈哈这可便宜我了小少爷要什么书?赶紧吩咐吧。”

世间书籍便再罕见至多不过是秦汉古简、再不便是宋本线书虽说少有却也不是偷之不着正喜悦间忽又想起一事颤声便道:“等等咱们……咱们先讲好了有几本书是偷不着的像是少林易筋经、华山三达剑、武当纯阳

经……”正滔滔不绝间阿秀淡淡地道:“谁要那些怪东西了?我是要你买书又不是要你偷书。”帅金藤松了口气道:“那……那少爷要什么?快说吧。”阿秀道:“我要金海陵纵欲身亡.续。”帅金藤愣了半晌:“出了续篇么?我怎么不知道?”阿秀咦了一声:“你……你也有看么?”帅金藤笑道:“有啊怎么没有呢?”正要细细解说阿秀骂道:“少废话你到底买不买?”“奉上喻!”帅金藤双膝一并暴喊道:“属下奉命洽购『金海陵纵欲身亡续篇』!即刻出!不敢有误!”身子向上一纵跳上了屋顶便已远去了。阿秀冷笑道:“这傻子还真信我的自己去写一本吧。”这“金海陵”一文出自文豪冯梦龙之手本乃自娱之笔写了上篇意犹未尽便又补了个下篇却没听说还有续篇看帅金藤一时不察却不知一会儿要怎么生将出来了。正得意间突然肩头让人拍了拍阿秀大惊起跳回头急看却又是帅金藤来了不由暴怒道:“这么快就回来啦?书呢?买回来了么?”帅金藤怯怯地道:“还没有……”阿秀喝道:“那你回来干啥?找死么?”帅金藤低声道:“属下忘了问您要买多少本?”阿秀真是惊得呆了骂道:“我一个小孩子能看多少本?去买两百本来!”帅金藤愕然道:“两百本?那不可以开书铺了?”阿秀大声道:“你管我?快去买!”“奉上喻!”帅金藤双膝一并再次喊道:“属下奉命洽购『金海陵纵欲身亡续篇』二百本!即刻出!不敢有误!”眼看蠢材再次走了这回阿秀学了个乖等了半晌确信此人已然远离方才哼了一声道:“傻子。”正要转身离开却不觉咦了一声竟觉自己迷路了。京城是个大地方房舍星罗棋布阿秀虽说打小在此长大却有许多地方没去过。眼前这胡同便是一例放眼望去道路又窄又深不见尽头四下却是门户紧闭户户都悬着大红灯笼瞧不到一个行人。眼见这条街颇为古怪阿秀心里有些好奇便想过去瞧瞧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却又怔怔低下头去起了呆。没有了娘再好玩的地方也没了滋味。阿秀蹲在了街边思念母亲忍不住又垂下泪来。生平第一回的旅程开始了阿秀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正怀念亲人间猛然嘴里生出豆浆的滋味不觉手舞足蹈欢呼道:“姨婆!”世上最溺爱阿秀的人便是二姨娘想她一辈子没生过小孩打阿秀进门起什么都热衷换尿布、陪玩耍、说故事带教粗话样样一起来。当年顾倩兮要嫁入杨家二姨娘还同她

吵过一场不肯放阿秀走足见这孩子在她心中的地位。

想起姨婆阿秀不由面泛笑容待想起饿鬼围城内心更是一阵激动狂喜:“对啦快要打仗了我得赶紧带姨婆逃走等咱俩上了马车不信娘不跟咱们走。”小时候便是这样家里只有娘和姨婆没有爹爹和他那帮坏亲戚日子再开心也不过了。等三人住到了马车上自己又是娘亲姨婆的心肝宝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走到哪、玩到哪岂不快哉?心念于此阿秀真是高兴了正要找路回家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一股酒香顺风而至不由让阿秀“咦”了一声再次回头去望却又见到满街的红灯笼。这“灯笼胡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是暗暗的红灯笼随风明灭门内还隐隐传来酒香当真神秘之至阿秀越好奇了便慢慢来到一盏灯笼下眼中见到一扇窄门门旁立了面小招牌当即俯身来读低声道:“阿……春……楼。”阿秀认字不多每逢遇上生字便以“啊”声带过见得“阿春楼”在此自也是一脸茫然眼看门户虚掩并未上锁便悄悄推开了门低声唤道:“有人在家么?”门里昏暗无人答腔鼻中却闻到一抹花香浓得化不开。阿秀虽是小孩毕竟也是个男人不知不觉间便起抖来了正要推门闯进却听门里传来慵懒嗓音:“客倌咱们还没开门您来早了……”阿秀咦了一声不知此地是卖什么的为何白日不做生意?还想再问那门却已自行阖上了不忘扔出一句好的:“公子我叫小绿晚间请早。”阿秀真是傻愣了看这条街如此古怪他本还想赶紧去找姨婆此刻便慢慢转了念头心道:“先别急着回去吧……好容易自己一个人该去走走才是……”伸手进去衣袋掂了掂里面的两枚金元宝心下暗暗兴奋:“好多钱啊。”顾倩兮是个清高的人平日绝不许阿秀拿外人的钱财红包打赏一概敬谢不敏加上杨肃观管教孩子极是规矩是以阿秀日常便算有了钱也少有机会花用。难得腰缠万贯、暂脱牢笼岂能不勇闯江湖一番?姨婆时时可找江湖却非日日可闯。他吞了口唾沫只见“阿春楼”大门深锁料来是进不去了心中便想:“现下该去哪儿玩呢?”想着娘亲平日严禁之事不由双手一拍大喜道:“对!我怎么忘了先去赌博吧赚点银子孝敬娘啊!”江湖最好赚钱的地方便是赌场。俗话说了十赌九输看人人都输光了谁才是赢家呢?想当然尔必是自己无疑等自己赚了大钱回家娘亲也不必卖豆浆了等着搬银子便是。这裴叔叔也是个开赌场的身子胖得不成话娘每见他一次便说他又多了十斤肉要他少吃些。想来家里的山珍海味全是靠赌博赢来的。阿秀越想越是兴奋一时双眼光便张头晃脑瞧瞧左近有无赌场。一路走去街上只见红灯笼却不见赌客群集、吆喝掷骰之状。阿秀暗暗懊恼:“怪了裴叔叔的赌场在哪儿啊?上回姨婆带我去过一次的……”找不到赌场江湖已去了大半却还有什么好玩的?阿秀怔怔停步正颓然懊恼间猛地大喜跳起欢呼道:“对啦!我怎么忘了!快去**吧!”江湖好汉有分教:“赌里自有黄金屋窑中躺个颜如玉”又说:“天下好汉谁不嫖”意思便是劝人别要沈迷书本多上街走动方不负英雄之志。阿秀平日与小童们打石弹子也听多了这些话如今腰中有钱岂能不去见识见识?霎时兴冲冲狂奔起来便去寻访颜如玉的下落。放眼望去满街还是红灯笼可窑子却在哪儿呢?正迷惑间忽见路边有座布告上头贴满了公文想来有宜花院的消息忙提起足跟细细打量。

布告很高上头写满了字一个个笔画繁多阿秀自知看了也是白看便游移目光忽见一张图纸绘了一个男人满面凶肉横眉竖眼胡渣一团一团的脏得怕人额上却还刺得有字阿秀喃喃临摹来写只见上头是个“四”下头是个“非”愕然便道:“罪?”阿秀越惊奇了便勉力来读公文:“啊啊……犯一员……若官封啊户……啊金十啊……”念了半晌气愤道:“到底写些什么啊?”“悬赏钦命要犯一员若得查报官封万户侯赐铁卷丹书赏黄金十万两。”听得背后有人说话阿秀咦了一声回头望去却见了一名公子爷面颊凹陷下巴瘦尖眼神微带冷酷背后却悬了一柄铁管形样的物事阿秀凝目看了半晌不觉悚然一惊:“火枪?”阿秀曾在叔叔房里见过火枪也是这般长长一条说是朝廷下来的东西没想也在这儿见到了。他心里有些怕天幸那公子爷打量自己一眼见是个孩童便也不以为意只回向后朗声道:“张胖子这海捕公文绘的的便是那厮吧?”“没错。”一条矮胖汉走了上来手持双斧狞笑道:“若非那厮的身价谁值得了铁卷丹书?”说话间背后便涌上了一群人或高或矮或壮或细形貌不一却都携带凶器阿秀心下更惊忙装作路边小童的模样自在地下玩着泥巴。那公子爷伸手过去将海捕公文撕了下来道:“张胖子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来咱

们商议商议一会儿杀了『那厮』之后东西怎么分?”那矮胖汉道:“名归你利归我。”那公子爷淡淡地道:“很好。我也是这个打算。”他取起了一只小瓷壶在鼻上吸了吸又道:“除开咱们还有哪些人马在找他?”那矮胖汉道:“那可多了。锦衣卫的刑部的、大理寺的、旗手卫的朝廷能用的都用上了若不是怕打草惊蛇怕连正统军都调进城了……”

那公子爷哦了一声:“怎么?朝廷就只上了差人没调江湖人物?”那矮胖汉道:“怎么没调?昨晚两百多个高手云集兵部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各派菁英尽出一路让灵音老贼秃领军一路随元易那牛鼻子走好些前辈耆宿都出马了。”另一人插话道:“这帮正教高手管个屁用?你没瞧峨嵋山那几个贼道吓得魂不附体?个个喝得醉醺醺的还能济什么事?”那矮胖汉冷笑道:“别怪他们这就叫『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要不是靠着他们的贪生怕死哪来咱们的荣华富贵呢?”“哈哈哈哈哈!”众人仰起头来齐声狂笑当真不可一世了。那公子爷道:“好了闲话少说现下要怎么找出那厮你们可有主意?”那矮胖汉道:“不劳霍公子费神。朝廷今早已经捉到了天狗李现下对他威逼利诱硬是要他闻出那厮的下落。”那公子爷哦了一声:“天狗李?可是偷走丽妃绣花鞋的那个狂徒?”矮胖汉道:“就是他。这家伙喜欢闻美女的脚官差晓得他这怪僻便将丽妃的袜子扔到城郊半个时辰便抓到了。”公子爷笑道:“这倒是妙招有了天狗李那只鼻子那厮便算化成了灰也得教人闻出来。”那矮胖汉嘿嘿笑道:“可不是么?等天狗李找到了人朝廷几百名官差一涌而上打得血肉横飞、两败俱伤之时却不知咱们『蛇枪』霍天龙还躲在暗处冷不防提起你那『百步穿杨蛇火枪』砰地这么送上一记那厮两眼一翻怕连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霍天龙抚掌大笑余人也跟着狂笑起来了听那矮胖汉笑道:“好啦看在十万两黄金的份上咱们快快过去吧万一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咱们的富贵梦可要成空啦。”众人频频称是急急走了。阿秀便也拍掉了手中泥巴站了起来暗暗兴奋:“要打架啦。”方才听了半晌却也明白了这帮江湖人物的图谋看来有个钦命要犯即将现身官差们为了抓他便找上了鼻子灵光的“天狗李”追人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后另有一批高手尾随只等着放冷枪、收渔利。

江湖郎中、江湖术士、江湖骗子阿秀打

小便听说这些名号如今才是第一回亲眼印证他心里有些好奇自想看些热闹便尾随在众人之后也好增长武林阅历。那矮胖汉子两腿甚短比自己高不到哪儿去加上手中提了巨斧行走甚慢阿秀自也跟得上。约莫行过了两条街前方酒肆林立远远已听得轰饮声阿秀心下大喜:“又有酒喝了。”武林最快意的地方便是酒铺什么冤家路窄什么路见不平全是在客店里闹将出来。他满心雀跃忙追了过去正等着一行人走进酒铺却见那矮胖汉驻足下来道:“大家瞧对过。”众人一转过头去阿秀有样学样便也跟着大侠们一齐转头了。对街也有一家酒铺不同于这儿的喧嚣热闹那儿却是安安静静只见店里坐满了朝廷官差服饰虽有不同却都是腰间带刀人群之中却坐了个小老头儿看他长了个红尖尖的酒槽鼻嘴巴偏又瘪了进去长相颇似犬只想来便是嗅功厉害的“天狗李”了。不知怎么回事那“天狗李”面前放满了酒菜却是哭丧着脸垂不动几名官差俯身搂着他的肩头不住安慰劝说那“天狗李”却还直抖好似一会儿去的地方便是地狱、找的人便是魔王纵有几千人陪着也还是保不住他的一条小命。众人看了半晌各有不祥之感那矮胖汉忙道:“先别瞧了大伙儿去吃点东西养养气力一会儿也好干活。”一行人不再多言便就近走入了一间酒铺想来要监视“天狗李”的动静。那阿秀也尾随到了门外悄悄向店内张望。还不到中午屋内便已酒气冲天了这儿来一壶、那儿送一坛四下“操”、“干”之声频频传来竟有大批武林人物在此聚集。只是不同于对街的杯弓蛇影这儿却是兴高采烈、觥筹交错好似还在过年。阿秀心下亢奋便也蹑手蹑脚地溜进店中打算勇闯江湖。“诶小鬼……”还没走上两步衣领一紧便让人提住了一名酒保冷冷地道:“你是干什么的啊?”阿秀吓了一跳也是怕被轰出门去忙朝人群里胡乱一指:“我……我是跟着他来的……”周遭人来人往全是大侠的屁股一指之下倒也真假难辨那酒保懒懒地道:“随你说吧想来店里吃喝便得有钱。你带够银子没有?”阿秀哼道:“当然有。”拿出一只金元宝望那酒保手上一塞傲然道:“找得开么?”那酒保喜出望外:“瞧不出来你这小鬼挺有油水啊您……您要吃些什么?”阿秀左瞧右看眼见那公子爷早已就座叫了壶白酒配了四色小菜忙道:“照那样来一份。”

眼看酒保走了阿秀便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先

挑了张桌子坐下之后斟了杯热茶正要傲然来喝却听背后一桌传来细细说话声:“西门先生你说『那厮』负伤了究竟详情如何?”此言一出那公子爷立时放落了筷子那矮胖汉本在斟酒却也慢下手来全都留上了神。阿秀偷眼回望只见背后一桌坐的全是渔夫虽在大寒冬日兀自赤着双脚彷佛不怕冷似的。对座却是一位员外模样的男子手提折扇正自喝酒他见各桌众人都在瞧着自己便咳了一声道:“舵主小声些隔墙有耳别走漏风声了。”都说“言多必失”武林里说错话要死说漏嘴要死连阿秀这十岁小孩都知道那舵主却忘得一乾二净想来定要糟糕了。果不其然那舵主还未作声肩头已拍来一只手掌一人俯身下来微笑道:“景舵主久违啦。”那舵主愕然道:“阁下是……”砰地一声桌上拍来一柄火枪刻纹繁复枪管处铸了一条小蛇打造得甚是精细。众渔夫大惊失色颤声道:“这……这是蛇火枪……你……你是……”“在下霍天龙。”那公子爷微笑就座不忘拍了拍那位“西门先生”的肩头示意亲热。眼看那公子爷解下佩枪不过朝桌上一拍便已威镇全场阿秀自是大为震撼却听嘿地一声几名渔夫抄起铁桨正要站起却让人压了下来那矮胖汉两手各搭着一人的肩笑道:“怎么大家一起喝杯酒交交心便要动刀兵啦?你们三江帮就这么待客的?”说着替桌上众人各斟一杯酒笑道:“这位便是『伏牛圣手』西门嵩西门大爷吧?久仰大名张胖子敬你一杯。”“张胖子”三字一出众渔夫脸上变色颤声道:“你……你就是单手提起鲁拳师、大破山东连环寨的那个张胖子?”那矮胖汉笑道:“瞧我真是恶名远播了。来咱们两桌亲热亲热交个朋友。”说话间招朋引伴移来杯盘不待“三江帮”答应便已霸住了主位。

武林里以大欺小、以强逼弱本乃稀松平常阿秀却是生平头一回见识自是看得兴奋那公子爷淡淡一笑搂住西门嵩的肩头道:“西门兄适才听您说了好似有谁负伤了对吗?”这西门嵩倒是气定神闲摇了摇折扇道:“我年前听朋友说了好似那厮在荆州战场受了点伤身手不若以往这便和景舵主提了……”话还在口便听霍公子道:“原来是这条消息啊那我也来投桃报李吧听说那厮的左腿在北京受了点伤现已让人砍掉了身手不行啊。”“哈哈哈哈哈!”众人一齐笑了起来张胖子狞笑道:“西门兄少来这些陈腔滥调……”倒了一杯酒送到西

门嵩嘴边道:“这杯酒是敬你的。下一杯呢……”握住了板斧森然道:“便要喝罚酒啰。”看这张胖子好生厉害模样既凶狠、又老练不知杀过多少人直吓得众渔夫微微抖。阿秀自也是暗暗惊叹:“这张胖子好厉害定是绝世高手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张胖子要动兵戈了对过官差却是心有旁骛视若无睹。那西门嵩倒也不怕只摇了摇折扇道:“老弟别欺侮老人家你们也晓得我西门嵩的规矩要我开口不难……”霍公子道:“就怕价钱不对。”把手一抛扔出了一只金元宝至少重达五十两。众人惊呼出声才知霍天龙家境富裕那阿秀先前早就听过这群人说话已知霍天龙是个要名的对黄金不屑一顾出手自然豪迈。众人催促道:“西门嵩说吧。那厮究竟怎么了?”眼看西门嵩动也不动景舵主哼了一声便也扔出一只金元宝道:“西门先生如此够了么?”看这西门嵩原来是个包打听当是卖消息维生的先前刻意把话说得大声当是要招揽生意了。他摇了摇折扇嘴角微斜仍无言语之意想来还要众人追加银两。忽然后脑勺一痛顶来了一柄火枪只听霍天龙附耳道:“说。”

西门嵩强笑道:“也罢在下听人说了那厮……那厮昨晚现身万福楼遭人围攻已然身受重伤午时前都动弹不得……”张胖子呸了一声:“鬼话。”正要破口大骂却让霍公子拦住了道:“等等那厮动弹不得了?为什么?”西门嵩道:“他的经脉让人封住了。”那景舵主愕然道:“让人封住了?谁有这般功力?”西门嵩道:“三个字大掌柜。”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那霍天龙深深吸了口气道:“大掌柜……这人……这人就是『镇国铁卫』的头儿?”西门嵩点了点头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在客栈当差座次三十九外号叫『无面学士』他昨晚就在万福楼亲眼见那厮和『大掌柜』对了一掌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言。”张胖子忽道:“等等午时前动弹不得?那不是快到了?”西门嵩低声道:“正是如此。若非这般十万火急朝廷又怎会捉拿天狗李逼得他领路找人?”众人越听越有道理各自沈吟不语那厢阿秀也是兴奋不已心道:“妖魔鬼怪全出笼了可有好戏看啦。”他听得兴起便想喝酒助兴岂料酒菜却迟迟未来忙喊道:“小二哥!小二哥!”嚷了几声不见人来只得自己奔了过去扯住店小二的衣袖大声道:“小二!我的酒菜呢?为何迟迟不来?”那伙计冷冷地道:“什么酒菜?”阿秀愣道:“我方才不是给你一

锭金元宝么?你不记得啦?”那伙计打了个哈欠道:“什么金元宝我可没瞧见。”阿秀张大了嘴也是他涉世未深这才觉自己被讹诈了。那伙计挥手道:“滚滚滚没钱就出去少来啰唆。”阿秀怒了扯住那伙计的衣角大声道:“还我钱来!快!”那伙计烦道:“怎么?想打架啊?”把手一挥啪地一声大响阿秀面颊红肿竟然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阿秀惊得呆了他虽曾受过淑宁、载儆的羞辱却不曾挨过人家的耳光岂料竟会被一个跑堂的欺侮?眼看那伙计转过身去嘻嘻哈哈兀自与人闲聊阿秀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扑到那伙计的背上大吼道:“想欺侮我?门都没有!”那伙计怒道:“***这不是找死么?”反手一扯便将阿秀直摔了出去。砰地一响阿秀撞翻了桌椅满桌碗盘全落了下来打了个粉碎。看他这一跤跌得着实不轻手脚全擦破了阿秀咬牙爬起突然背上让人重踩一脚一名酒保弯腰下来冷冷地道:“小子你打坏了店里的东西该怎么赔啊?”说着在他背后补落一拳直痛得阿秀纵声惨叫。先前那伙计行了过来狠狠再补一脚骂道:“臭小子敢上咱们店里撒野?活得不耐烦了?”踹了几脚便又朝阿秀口袋里搜了搜惊喜道:“好小子还有一枚金元宝啊。”那酒保道:“收起来。他打破了碗筷刚好拿来赔。”阿秀喘道:“那是我的钱……还来、还来……”待要爬起奈何背心剧痛手脚破皮几番挣扎却都站之不起。桌边一名客人冷冷瞧着他道:“小子快走吧这儿龙蛇杂处。不是你来的地方一会你要让人打死打伤了可没人会替你收尸。”这话并未说错。过去阿秀住在官宅子里群仙环绕、诸神庇护彷佛是天界的小英雄如今贬入修罗道中却是吃尽了苦头他低头拭泪慢慢站起身来眼看脚边有张板凳忽然反手抄起眼中透出一股莫名杀机。那伙计哦了一声:“怎么?和爷爷来真的啊?”提起一柄菜刀笑道:“来啊小杂种。看爷爷敢不敢杀了你?来啊!”阿秀心下一惊他手提板凳微微抖一时想上不敢想退不愿那伙计讥笑道:“来啊、快来啊不是挺带种的吗?怎又不敢上啦?哈哈哈、哈哈哈!”看这伙计混迹闹市想来也常与人斗殴加之体格比阿秀大了一倍双方若要正面较量必然吃上大亏。阿秀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便把目光转向了对街盼有人能替自己出头。对街满是官差却对自己视而不见。想来他们还等着去抓钦命要犯见得孩童斗殴自也懒得管转看店内众人却也是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一般地热热闹闹。眼看阿秀怕了那伙计嘻嘻一笑还待要说一名客人烦闷道:“别再激他啦。小子趁早回家喝奶去吧别逞强了。”

那伙计笑道:“他娘挺忙的啊回家有没有奶喝我可不敢担保。”“哈哈哈哈哈!”众人笑得直打跌阿秀听得娘亲受人羞辱心下激动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可他晓得自己不能哭哭了就输了此时此刻他得努力想个法子替自己找回一个公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阿秀深深吸了口气环顾店中唯有那“霍公子”像个人眼看他还在喝酒吃菜便走到桌边低声道:“大哥。”那霍公子正与西门嵩说话闻得孩童言语却是置若恍闻道:“如此说来你那朋友……”阿秀见他不理不睬便又伸手摇了摇他道:“这位大哥那伙计骗我的钱你可否帮我……”那公子爷回眸过来静静望着阿秀忽然反手一抽啪地大响竟赏来了一记大耳光!阿秀捂着脸孔只觉火辣辣地甚是疼痛颤声道:“你……你为何打我?”话声未毕那公子爷把手一扬更是反抽而下这一掌多加了一成力直打得阿秀天旋地转撞翻了桌椅跌倒在地。那公子打完了人便又替西门嵩斟酒道:“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西门嵩道:“说到我那朋友叫『无脸学士』的那个……”二人径自聊了起来对地下小童看也不看上一眼。阿秀手抚脸颊张大了嘴却也明白自己为何挨打了。这“霍公子”并非是瞧自己不起也并非是讨厌自己他只是要驱赶苍蝇而已。苍蝇嗡嗡扰响当然得挥手驱逐不许近身。否则盘来绕去岂不惹人心烦?阿秀慢慢低下头去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过去淑宁、载儆虽然和他不睦终究还当他是个角色谁也不敢轻视他可如今他却像是路旁的石头街边的小草绝不会有人理会他的死活更不会有谁为他出头。此时此刻除开忍气吞声认命离开还能怎么办?江湖风波险恶阿秀手脚破皮、背心疼痛可内心里更是寒凉一片。他驼背转身正要离开突然伸手一抓便从霍公子面前夺走了火枪朝店外狂奔而去。“干什么?”众人大吃一惊急手来拦阿秀仗着人矮身小立时缩到了板桌下张胖子怒吼道:“臭小子!你找死么?”一斧头挥了过来四下客人一来事不关己二来不想树敌纷纷起身避开听得砰地一声板桌竟给劈成了两半。转看阿秀却不知溜到哪儿去了。此番围杀钦命要犯仗的便是这柄“蛇火枪”岂料竟让顽童偷了走?

那公子爷深深吸了口气霎时纵身起跳如大鹰般横掠而过抢到了门口正守株待兔间却听西门嵩笑道:“霍老弟人家从后门走啦。”

“哈哈哈哈哈!”店中客人一笑了起来张胖子暴跳如雷领着十来名手下拼命挤出了后门却见远处一名孩童拔腿狂奔不是阿秀是谁?“快追!”十来人暴吼大叫全追了出来阿秀也咬住了牙心里只一个念头就是要扔掉这柄火枪最好扔到臭水沟里让那姓霍的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才叫称心如意。他跑得气喘吁吁转过了街口惊见一堵高墙迎面而来竟然闯进了一处死胡同。正抖间却听胡同口传来轻响随即落下了一条人影那“霍公子”轻功卓绝已然追到了背后又听脚步沉重张胖子手提双斧也已气喘吁吁地率人赶来。阿秀惨了他招惹了凶神恶煞这帮江湖人物杀人不眨眼武功不知比那伙计高了多少倍如今十多人包围自己一个却该怎么办呢?阿秀腿中好似灌满了醋慢慢到了墙边突然提起了胸前的小笛子奋力吹鸣起来。胸前这只笛子是爹爹交下的信物只消吹响它便有大援到来可吹了半天口唇麻仍迟迟不见救兵到来。阿秀满头大汗这才想起自己早已支开了“帅金藤”就这一会儿却要他怎么来得及现身?众人听那笛声低幽若有似无不由咦了一声:“这笛声挺怪。”那霍公子道:“这笛声拔得绝高除非内力深厚之士否则听不到。”张胖子讶道:“这倒是稀奇玩意儿。”慢慢走了上来舔嘴道:“小鬼把你的笛子交出来。让爷爷瞧瞧。”阿秀颤抖双手慢慢把笛子送了过去张胖子夹手夺过拿在嘴里吹了吹笑道:“小子你还挺听话的嘛。”阿秀自知命在旦夕哽咽道:“别打我……别打我……你们要干什么我都听你们的……”张胖子笑道:“别哭、别哭我不会打你的我只想……”猛地双眼圆睁重重一掌摔下厉声道:“杀了你!”头顶轰声大作阿秀大叫一声扑倒在地这一掌打上了石墙竟震得石屑纷飞而下威势惊人。阿秀放声哭了起来想他打小顽皮从不肯听爹爹的话如今终于自陷绝境了。忍不住大哭道:“爹!快来救阿秀啊!爹!爹!”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奈何大援迟迟不到阿秀自是哭得震天价响张胖子笑道:“叫爹有什么用?叫你娘来陪我消消火或许还有个用处。”正要举掌再打忽听霍天龙道:“老张别杀他这小孩还有点用。”张胖子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您家老爷那点毛病……”听得“毛病”二字

阿秀更怕了一时间哭泣抖紧贴石墙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去。张胖子狞笑道:“小子劝你安份点儿一会儿若是让我打残了那可就……”右手暴长大笑道:“卖不到价钱啦!”眼看张胖子急急来揪猛听一声大叫阿秀向地趴倒竟如耗子般钻入了墙里众人吃了一惊赶忙来看墙脚却见了一处狗洞竟让他死里逃生了。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火枪还在阿秀手中张胖子气急败坏提起板斧便朝墙上奋力凿落厉声道:“臭小子!滚出来!”轰地一声又是一声阿秀却早已钻过了狗洞猛听当琅大响好似撞翻了什么抬头急看却见面前断垣残壁杂草丛生自己竟是闯入了一座破败大宅。眼前这宅子阴森森、黑脏脏瓦坍墙塌没一处地方完好比鬼屋还破败几分。转看院里四下却堆满木材此外还立了几尊罗汉像吊了口大钟想来这破屋子要改建为佛寺了

看不半晌忽听墙头轻轻一响一道人影飞了上来正是霍公子翻墙来了阿秀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窜入屋中正四下寻找藏身地方忽见地下弃置了一面巨大匾额黑脏污秽斜倚靠墙想来可以遮住自己他来到匾额旁正要躲进去忽然眼儿一转瞧到了匾额上的蒙尘金字见是“征西大都督府”五个字。阿秀微微一愣暗道:“征西大都督?”看华妹家也有一面相似的匾牌正是威名赫赫的“五军大都督府”打小见了几千遍自也看熟了这几个字可这位“征西大都督”又是谁呢?自己怎么从未听过?正看间猛听轰隆一声围墙已然坍塌听得张胖子喝道:“大家搜!把那小鬼揪出来!”阿秀大惊失色哪还管什么“征西大都督”忙钻到匾额后头正待倚墙躲好却听嘎地轻响这墙居然向后开启冷不防重心全失便已滚落下去。阿秀惊惶害怕一路直坠而下正要放声大哭忽然背心一紧让人抓住了耳边传来一个嗓音:“别叫。”这嗓音又沈又稳带了一股气势阿秀胆战心惊悄悄抬头见到了一只好高好高的鼻梁随即看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彷佛藏了熊熊火焰。四下阴森黑暗极为潮湿隐隐约约间阿秀觉得自己掉入了无边地狱之中。他全身抖语带哭音:“你……你是谁?”那人笑了笑将一头乱拨开微光照落但见他额头上血红一片赫然便是一个“罪”字。“呜呜!”阿秀恐惧万分手脚挣扎却让那人掩住了口鼻他嗯嗯苦哼又害怕又气闷惊急交迫间竟已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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