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警。黎音打电话报警了。讯问她的警察要她仔细阐述自己是如何被侵犯、用了什么姿势、时长多久、有几个人、谁先谁后,黎音说她不记得了。警方又派人带她去指定医院验伤——采集体|液,检查身体,可最后出具的诊断书只能证明她有发生过性行为,却无法判断是否为强迫。
走出医院,黎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等林振山和袁溪觉察出黎音的不对,已经是几个月后,黎音的RTS*症状逐一显明,冷漠、呆滞、行动迟缓。她断断续续回忆起那些人说的话,以一副不以为然的情态,他们说,你尽管去报警,你尽管让警察来抓我。
金钱、权力、人脉,吴弘锡将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歪曲成一场双方自愿的交易。至于那些强|暴指控,则被他混淆为黎音事后反悔,想对他进行勒索,故意污蔑他的。
袁溪带情感麻木的黎音到医院就诊,医生确认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以及,四个月的身孕。个人体质不同,孕期的黎音肚子并不明显。
问了好久,黎音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林振山和袁溪二人。可她不愿意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无论夫妇二人如何劝说,她都不同意。也许那不是一个正确的抉择。只要当事人不同意,他们也无权叱责什么。
头几年,黎音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孩子,仿佛他合该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好景不长。黎风闲在成长过程中,长得越来越像黎音,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嘴巴呢?嘴巴像吗?黎音细细地看。好像有点不太像呢。
灵魂上的压舱石就这么被打翻了,她被重浪狠狠击沉在了深渊。看着黎风闲的面容,黎音想起那句话,孩子是天使,是最天真、最无邪的存在。是这样吗?她问自己。
如果是,她们又缘何会在这个孩子的面孔上,看见恶魔的基因。原来最亲爱的,也是最致命的。
离开天虹,黎风闲回到闲庭的地下室。离家,再返家,似乎是生物的本能。地下室曾经有很多植物,天气好时,黎音会给它们浇水,饱满的露水在叶片上试图滴落,在他有拥有记事能力时,黎音时常抱他来这里,是个没有日光的秘密花园,黎音告诉他,叶子是植物的主要器官,它负责将阳光和二氧化碳转化为生长所需的能量。所以它很重要。叶子很重要。
如今再看,哪有什么盆栽植物。四周被漆上新的水泥,伸手去摸,仍能摸到磨损和龟裂的痕迹,当初的美好再也不见。
有人说,死亡是对死的终结。
十岁的黎风闲暂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想说,妈妈你看,就算没有人保护我,我还是会边笑边哭地长大。他坐到地上,窗门紧闭,夏天的风吹不进来,却有一只手沉默地推了推他,于是时间哗一下向前跑去,像一条不能逆流的河。
光影明明暗暗,无风无声的地下室幻变成整洁清净的居住房,沙发、柜台、电视机、能环视海景的落地窗,浅浅一片月光洒在地毯上,走出露台,黎风闲给架子上的绿植施肥,屋内的电视机放着音乐节目,突然,他听见了叶筝的歌。脱下手套看天,天上星光熠熠,他用手机拍下这一幕,没有犹豫,按下发送键,分享出去。
黎风闲:今晚看见了星星。
黎风闲:还听到了你的歌。
第94章没谈
白日之中,一缕游云都碰不着的蓝天,鸟儿成群结队地越过,羽翼被火炬般的烈阳描出一道细细的金边。
“听过那么一个故事么,传说,一位父亲为了和儿子一起逃离迷宫,用羽毛和蜡做出了两对翅膀。”
戏班后院里的一个夹角,阳光照不到的位置,周海躺在长椅上,手里转着根狗尾巴草,秆子直立,绒绒的刺毛膨松地张开,于风中摇曳。他捏下一撮纤毛,对准掌心吹掉,“父亲特别叮嘱儿子,叫他千万不能飞太高,一定要和太阳保持距离,这样翅膀上的蜡才不会被烤化……”
“然后呢。”温别雨咚地放下洗衣服的盆子,有水溅出来,弄湿他的拖鞋,“你身上这件衣服要不要脱下来洗?”他问周海。
“刚换的,不洗。”周海望着屋顶上的雨檐,两块铁片做的,不知道是太久没人管还是怎么,有半边已经塌了,澄净的日光从陷落的那条缝里漏下来。他竖起右腿,脚掌刚巧踩在光的中心。
“然后他们就这样飞啊飞,飞出了迷宫,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儿子觉得自己终于能离开那座迷宫了,高兴得不得了,所以一直向上飞,飞到了太阳附近……”
温别雨蹲到地上,把穿过的内衣内裤都用水浸湿,搓洗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结果啪——蜡融掉了,儿子就这样掉进水里,死了。”扔下半截狗尾草,周海转过去看温别雨,顿时被他盆里堆积成山的衣物震得眼睛都大了一圈,“嚯,一次洗这么多?你这是攒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