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欧阳让娅婷领着四处瞎闯了半天,待找到望江楼客店却见里头早已打得稀烂,欧阳就知自己来晚了。找来店老板一问,老板战战兢兢说了大概,欧阳心里稍宽,暗想那马家田二人既能从这儿逃出去,想来当无人能再拿得住他。可听说来找马家田晦气的竟先后有两三泼人,又觉奇怪,就坐了让老板细说经过。
红姑晚饭后稍歇了会儿,就让庆汉领着去看了看腾给他们的屋子,见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按自己的意思将一些陈设又稍稍挪了挪,也用不着怎么收拾了。房里坐了同庆汉说了阵话儿,出来四处转了转看了看,见马家田和祁继忠仍没回来,就说怎么这两个醉鬼一去不回,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庆汉说不会吧?就算有点小麻烦,马大哥和祁兄弟的功夫都是一流的,也可以很快摆平的。红姑点点头,闷了会儿却毅然说:“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如果不是小麻烦而是很大很大的麻烦呢?咱们根本没什么行李,他们应该早回来了的!还有,那祁继忠……”她本想说祁继忠这人来路蹊跷,很不可靠,却又觉得三言两语说不清,还是暂时不说的好,于是扭头就要出门。庆汉却将她拦了,说我也去!
柳、霍二人走进客店就觉不对劲儿,到见一个身穿警服的同了一个女子坐那儿又吃了一惊。欧阳把庆汉和红姑看了又看,笑道:“想来二位该是马兄的朋友了,这位是红姑姑娘吧?”他虽同红姑见过一面,可因事出仓促,天又黑,哪能细辩?
红姑抱拳一礼,爽朗地说:“正是小女子!敢问这位大哥可是欧阳警官?”
欧阳说:“在下欧阳远岗,这位是唐娅婷小姐。”稍客套了几句,欧阳就把刚听店老板讲的事儿和自己的担心说了。红姑大急,扯了庆汉扭头就要去找,欧阳却笑说姑娘不必着急,马兄的功夫你是知道的,谅那帮家伙中无人拿他得住。红姑就恨恨地瞥他一眼,说谁像你,没心没肺的,既是明知马大哥遇到凶险还坐这儿闲唠嗑,真是好心没好报!道罢,拉着庆汉竟自去了。
娅婷望着二人的背影问:“那女子叫啥名儿?你咋认得她?”欧阳说只知她叫红姑,姓什么就不清楚了。又说你可别小瞧了那女孩子,她的功夫可是十分了得的!遂把当年红姑大闹石川交通团,多次谋刺日本别动队长青龙一郎等事儿说了。
娅婷就叹了口气,很是神往地说:“瞧人家多爽朗,多精悍,敢做敢为的,这才是真正的儿女英雄呵!”又说看你们一个个提起那个姓马的都很是敬佩的样子,特别是刚才那姑娘,你没瞧她那着急的样儿?想来那姓马的定是个功夫了得相貌英俊的美男子了。欧阳就笑说,怎么?唐小姐动了春心?莫着急,有机会我一定介绍你们相识,呵呵!
岂料次日沪上大小报纸都登出了一条消息:神勇警方设伏望江楼窃宝大盗血溅黄浦江。称昨晚警方侦悉从北平流窜过来的窃宝大盗马家田等人的落脚之地,包围了望江楼客店,岂料盗匪乘隙逃窜,慌不择路,逃至黄浦江被警方当场击毙,尸首正在打捞之中云云。
消息一出,舆论哗然。由于日本特务四处散布北平政府要挟宝南逃,溥仪又吵着要归还禁城珍宝,此时,政府的珍宝转移行动已成公开的秘密,虽如此,但毕竟没有官方确认,这条消息无形中从某种角度印证了珍宝转移的事儿;其次,马家田在平津两地闹得沸沸扬扬,沪上民众多有所闻,这条消息又印证了关于马家田的种种传闻,及马家田已跟踪珍宝窜到沪上,并企图在沪上窃宝的事实。在惊叹、咒骂、议论纷纷之余,人们又不免叹惜,吹得神乎其神的马家田原来不过尔尔,不是说他刀枪不入飞檐走壁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打死了?一场可以耳闻目睹的好戏还没开场就落幕了,可惜!可惜!
原精武馆里可就是一片悲声。庆久、庆汉先是不信,可出去摸清了是杜公馆的神枪手叶焯山开的枪便再无怀疑,有谁能在叶焯山枪口下逃命呢?回来一说,于是一干人等大放悲声,铁蛋哇哇号啕;红姑将长期藏在心底的爱溶入泪水里,放开了来哭个痛快;庆久、庆汉背身抽泣,祁继忠心里有鬼,要遮掩,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红姑本就对祁继忠有怀疑,这见马家田死了他却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自然就疑是姓祁这小子使的坏,追问了半天却又问不出个头绪。并且,若是日本人下的毒手还说得通,可这回主要是沪上警方和杜月笙的人,姓祁的又怎会同警方和杜某人牵起了手来?虽是有这许多解不开的疙瘩,但红姑却自此恨死了祁继忠,暗里发誓要查清这事儿。
不说精武馆里一干人等的伤心落泪,却说奉关东军司令部之命,暗里盯住沪上夺宝行动的殷太太,昨日在一个交际场合偶然听到一条惊人的消息,说是当年在黄浦江边大捞了一笔的英国骗子麦边又回到了沪上,好像同杜月笙联起了手来,要做一桩大买卖。什么大买卖值得杜月笙和麦边这样的大奸巨滑联手去做?她略一寻思就想到了正轰隆隆从北平过来的禁城珍宝。这日上午,她又设法从几个方面探了探,很快印证了她的推测,她这一惊可是不小!
土肥原和原田等人收买杜月笙,联手夺宝的事儿她是知道的,正因为这一计划要花一大笔钱,军部怕杜月笙使诈,才一方面将定金分作两次交清,一方面指示关东军派人盯住这次行动。果然,杜月笙在耍手段,假意答应同他们合作,暗里却又同英国人勾搭上了!必须赶快把这信儿告诉土肥原或原田!
殷太太哪里知道她自己也早让人盯上了!这日上午,她从杜月笙的中汇银行一个早被他们收卖的内线处印证了杜月笙欺诈的事儿出来,马绍武手下的干将张光英就带人盯了上去。
马绍武这阵儿要在戴笠面前邀功,飞快把打死满洲特务马家田的消息电告戴笠后,听张光英说殷参事的日本太太这两天活动频繁,估计与刚到沪上的大特务土肥原的夺宝行动有关,就叫张光英带上两个人,寻机把那娘们绑了来。
这时,张光英就带了个人跟上了殷太太的黄包车。三辆黄包车一前二后相距十来步在闹市穿行,殷太太坐车上想着过会儿把事儿说开,土肥原知道自己以为高妙得了不得的计划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还大大的上了一当,让杜月笙骗去了一大笔法币,不知要气成啥样儿,不由窃笑起来。这回她可要大大地露脸了,是她发现了这一骗局,是她及时挽回了因土肥原等人的无能可能造成的损失!这回那个矮冬瓜模样的、不可一世的土肥原可是要完蛋了,嘻嘻!
正想得高兴,一辆别克轿车突然从前方飞快驶来,挂翻了她的黄包车!殷太太飞出车来,摔倒在人行道人。张光英就奔过来,连叫不好了,撞伤人了,送医院!赶紧送医院!同别克车上下来的熊大海一左一右将殷太太扶了往车上走去。恰在这时,猛听围观的人堆里有人大喝:“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绑架吗?!”跟着,就见一条汉子迅捷异常地扑到车前,一把抓住了就要关上的车门。
熊大海抬眼一看,脸上顿时没了血色,慌忙掏枪,那汉子哪里给他机会?一把夺过他手枪,顺势一枪柄击翻张光英,同时,脑后长眼似的一个倒踢踢翻身后扑来的一个家伙,钻进车去,拿枪指了熊大海喝令开车!熊大海一见此人就吓懵了,哪敢不听?车子打了几个响屁就在围观者乱纷纷的议论叫骂声中去了。
这天近午时分,劳勃生路、新民路、界路一带发生了大骚乱。起因是一群混混打伤了两个日本人,日本支那义士会社的武士出头报复,当街杀死二人,伤者十余人;血案一出,群情激愤,愤怒的人群冲进日本人开的商店,砸了店铺,焚烧日货。市府和警方就此同日本驻沪使节久商不果,又无果断及时的应变措施,事情便越闹越大,到傍晚时分几条大街已被涌上街头的人群阻断。而津沪线上,载有被称为“珍宝中的珍宝”的专列,却飞蛾扑火样飞快地向沪上驶来!按计划,这趟专列将于当晚10时17分驰入上海站。
午后,两个门徒匆匆跑进精武馆旧宅,一进门兴奋地嚷嚷说呵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快去看呵,打小日本了!劳勃生路、界路在打日本人呢!庆久等人闻声出来,喝住二人,问明白后,略一商议,都觉着说不定日本人又有啥阴谋,得去看看。正说,就有人在门外接口说:“不错,这定是土肥原那家伙的阴谋,混水摸鱼,趁乱夺宝。老一套了!”
几个一看,惊且喜,一齐跑上去乱纷笑着叫着。庆久、庆汉说马大哥马大哥,你没事儿?祁继忠脸色白转青、青转白。铁蛋欢蹦乱跳着嚷嚷道嗬,回来了!嗬,回来了!红姑一下子扑上去抓住他手,呆呆地将他看了,泪水却夺眶而出,梦呓样喃喃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你……怎么……怎么没死……这不是那姓殷的女人吗,你把她逮来干吗?
马家田把殷太太往庆久面前一推,说怎么,没死成你不高兴?红姑连连点头说高兴高兴,觉着自己先前的话儿说得不中听,又泪水涟涟地擂了他一拳,含羞带笑地说都怪你都怪你,害得人家害得人家……嘻嘻!铁蛋就嚷嚷说呀说呀,害得你咋啦?泪流干了,心也碎了,茶饭不思夜不成睡灵魂出窍了呀?!红姑就恼羞成怒举了巴掌叫骂着扑上去,铁蛋连叫马叔叔救命。马家田就挡住红姑,说好了好了,我有要事给你们商议呢,进屋说吧。
屋里坐下后,几个就催着马家田把他怎么脱险的事儿先说了。
原来马家田落水前只是肩胛上中了一枪,落水后,他虽然不会水,但凭着高深的内功闭住气儿,落水底后即抱了块石头顺着水势往下窜去,凭入水前辨定的方向,摸向那撑上来的小船,扶住外侧船帮探出头来。那帮家伙在堤岸上如何看得见?那帮家伙上小船查看时,他便又潜入水中,待那帮家伙咋唬阵儿走了后,就随小船避向下游了。那船家也是懂大是大非的,听马家田说了缘由,很是义愤,找来衣裳给他换了,将他带到一个懂得医治跌打损伤、在戏班干活的朋友处,替他看了伤上了药,睡了一觉,直到次日半上午他一再声称有要事,才替他化了妆让他出来。街上听说劳勃生路一带发生了骚乱,正打算去看,恰遇张光英、熊大海绑架殷太太,寻思定是这女人掌握了什么重要情报,就打散二人将她顺道擒了来。
庆久听罢,上去掀了殷太太一把,喝:“说,劳勃生路一带的骚乱是不是你们日本人有意挑起的?有啥阴谋?”殷太太翻了翻白眼,扭过头去。
红姑上去一把将她揪了,猛摇着恶狠狠问:“说,小月姐在哪?是不是让你们抓去了?”
殷太太对红姑早不陌生,似是更怕她,声儿颤颤地说:“小月……她……她不是……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
红姑咤:“少装蒜!她早被你们逮去了!快说,你们把她怎样了?”
殷太太似是勾起了对小月背叛的切齿之恨,忿忿地:“活剥了!”
红姑一耳光扇去:“还敢嘴硬,小月姐若是少了根毫毛,姑奶奶活剥了你!”
马家田劝开红姑。好言问了她会儿,见她真是与小月失踪的事儿无关,就让她说出土肥原等人企图在沪上夺宝的计划,殷太太却反作起他的工作来,操着流利中国话说:“姓马的,别忘了,你怀里的皇旨父命,你可是满洲国的钦差!你身为满洲子民,身藏家父血书遗命,不思以身报国,如此不忠不孝,还敢在此嚷嚷,真不知忠义仁孝为何物吗?”
马家田猛可间竟让她这一番看似义正词严的话儿说得一楞怔,随即哈哈大笑,笑过,面色一端,道:“好你个小日本,也知道忠义仁孝?呵呵!你们在东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算是哪国的仁?你们陷我城池,占我国土,又处心积虑企图夺我珍宝,又算哪家的义?至于那个什么废帝浦仪嘛,他早作了你们的傀儡,凡有点骨气的中国人皆不齿与之为伍,更何谈为之奔走,随之去当汉奸!姓殷的,你给我听清楚了,今天到了这儿你就得把你们的阴谋兜底儿吐出来,不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