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去潮白河那边小山上赏桃花的时候,那在京城中人们耳熟能详的畿南三大,就曾经让陈澜颇为意动,只却没想到如今真能有去一览胜景的机会。杨进周的性子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再加上又有江氏的催促,因而当天晚上,这出行的马车和随从人等就都预备好了,次日一大早,才刚刚抵达京城没几日的小夫妻俩,便在晨光之中悄悄动身启程。而陈衍则是一大早出门的时候就得到了镜园派人上门报信,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这才拍了拍脑袋。
“姐姐姐夫还真是急性子,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算了算了,你回去回禀贵府老太太,就说我不当值且有闲的时候,就上门给她作伴去!”
之前才从运河上坐船北上,因而这一次杨进周便选了陆路。一行人先往西南面,经保定府前往真定府,然后再从晋州衡水到德州,随即往景州,最后再经沧州回京,正好将这畿南三大完完整整地玩一圈。而且,这一路上大小州府几乎都是北直隶境内,沾着天子脚下的光,自然都是兴旺繁盛,好吃的好玩的不知凡几,虽是没几天就添上了厚厚的大袄和鹤氅,陈澜依旧是兴致勃勃,就连随行的芸儿和柳姑姑也在这难得的松乏下成日里笑容满面。
真定县便是真定府治所在,而大菩萨所在的隆兴寺便在县城东门里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于真定府乃是河北大府,这天虽不是初一十五,寺里仍然是香火鼎盛,夫妻俩因都是便服装扮,便只带着三两从人悄悄地从山门进去。沿路就只见四处香火缭绕,无数善男信女顶礼膜拜,待到了最后供奉那座千手观音的大殿时,四周人自是越发多了。杨进周不得不一手把妻子揽在怀里,眼睛则自然而然谨慎留意着四周。
“夫人,虽说不是送子观音,但都说这儿的菩萨灵验得很。”芸儿趁杨进周没留神,轻声在陈澜耳边嘟囔了一句,随即又笑着说,“这大好的机会,您也上一炷香求一求拜一拜,听说后头还有求观音灵签的,到时候咱们再求一签。”
看着这人山人海,一路上以礼参拜的陈澜皱了皱眉,就有些退缩的意思,可是被芸儿这话一说,柳姑姑也在旁边悄声撺掇,她又想到自己能够到这世上便是灵异,更不消说前后还有诸多只能用神鬼之说解释的事,于是思量再三便答应了。
妻子既是有意,杨进周自然是护着她小心翼翼地挤到前头,待到眼见妻子在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他正有些犹豫,耳边就传来了柳姑姑的声音:“老爷,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陪着求一求啊!真定府里的大菩萨是近畿最有名最灵验的,错过这一回咱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杨进周看着跪在那儿合掌祷祝的陈澜,下一刻便也随着跪了下去。合掌下拜时,他的表情甚是郑重,嘴里不知道在轻声念叨着什么。而陈澜在郑重参拜时,心里始终在默默祷祝。
“菩萨保佑,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叔全和所有家人至亲平安喜乐,只求我能有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由于后头还有诸多香客等着,因而参拜之后,夫妻俩便顺着人流出了大殿。待到了后头的一座偏殿,方见有不少人云集在一处小方桌前,不时传来了摇动签桶的声音。刚刚那一番之后,陈澜见着这些人自是已经司空见惯,而一旁的柳姑姑则是拉着芸儿悄悄到了一边站着一个小沙弥的去处,不消一会儿就取了两张护身符回来,笑着塞进了陈澜和杨进周的手里。
待轮到自己时,陈澜抱着那签筒才摇了没几下,一支灵签就从签筒中蹦了出来。她连忙俯身捡起,细细一审视,她就看到上面写着七个字“马援女为皇后”。从未求过签的她看着不觉一愣,竟是没注意到杨进周,径直走到了另一边领了签语,却见上头是四句七言——红轮西坠兔东升,阴长阳消是两形;若是女人占此卦,增添福禄称心情。
等拿到解签的地方,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和尚接过之后就笑着说:“此是阴长阳消之象,不宜男子,不过夫人来求,便是好签了。这是凡事先难后吉的意思,不管是交易、求财、时运,均在开始时不利,但是因一己之奋斗,苦心造诣,终有出头之日。所幸田亩大收,六畜兴旺,皆是祈福所赐。”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了陈澜一眼,见其年纪轻轻,眉眼间却显得和寻常少妇有些不同,忖度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求子嗣,那也是近在眼前。”
一旁的芸儿和柳姑姑听着听着,不觉都瞪大了眼睛,柳姑姑更是等到陈澜一谢过,就立时上前替女主人结善缘。扶着陈澜出来时,芸儿就忍不住说道:“凡事开始时不利,之后因苦心造诣而终有出头之日,这简直和夫人那境遇一模一样!这下可好了,那老和尚既说近在眼前,夫人您就不用操心了!”
陈澜回味着这签语,心中百感交集,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几分喜悦的红润来。可高兴过后,她就发现杨进周竟是突然不见了,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东张西望好一会儿,她方才看到杨进周拖着一个人往这儿走了过来。待到近前,她一下子就认出,那人竟然是她此前去威国公府时没见着的罗旭。
“罗……兄?”
“杨夫人,久违了。”罗旭打了个哈哈,这才不满地挣脱了杨进周的手,没好气地揉了揉手腕,这才苦笑道,“我就是在那边看着像,多瞅了两眼,结果立时被叔全给揪了过来。”
“谁让你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我比你们夫妻俩还早来好不好,都在这佛寺里头逛了一上午了!”罗旭见杨进周那脸色纹丝不动,顿时气馁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和你这木头人说不清楚。对了,刚刚看夫人那满脸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求了什么好签?”
杨进周这才想到刚刚陈澜是在求签,可自己却奔了罗旭那个闲人去了,面上顿时流露出了几分尴尬。待要解释时,他就只见陈澜含笑把手中的签语递了过来,而芸儿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叽叽喳喳把那老和尚解签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如果这是连着从前,那自然是上上的好签,但如果是从此时算起,你们夫妻俩还得好好留意一二。”罗旭听着听着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可转瞬间就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笑道,“不过总而言之,幸好这签不是叔全去求的,否则就得变成下下签了。”
陈澜见罗旭自始至终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油然而生狐疑,此时冷不丁问道:“之前去威国公府,只见到了冰云妹妹,说是罗兄外出公干了,原来是到了真定府?”
“咳咳,确实是公事。”罗旭见陈澜身边的芸儿撇了撇嘴,也知道自己这公事居然办到了佛寺中有些说不过去,可四周人多,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总之,你们俩应当不会今夜就走吧?住在哪家客栈,先告诉我一声,回头我办完了事就去寻你们。”
柳姑姑笑着说了落脚的客栈,罗旭就点了点头,随即歉意地说道了两句便匆匆溜之大吉。他这一走,陈澜思忖这隆兴寺也逛得差不多了,当即便也说要回客栈休息。夫妻俩上了马车,陈澜还没开口说话,就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
“对不起,之前一看到有人在暗处窥视,我生怕有人对你不利,没想到揪出来之后竟然是他。”
听杨进周这郑重其事的口气,陈澜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呀,咱们离京已经四五天了,而且临走又不曾大张旗鼓,你如今又无事一身轻,谁会一路跟到真定府来?还说我整日里忧思过度,我看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才合适!有你在,保准没有人能跟着咱们却不被发现。”
“真的是习惯了。”杨进周苦笑一声,可等到陈澜把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他那苦笑立刻变成了温柔的微笑,“不过总算是没白来,若真是如解签的所说,接下来你自然会顺顺当当,再不用担心那有的没的。”
“我也希望如此。可你没听见罗世子说的话么?要是算上曾经那些磨折,这卦象自然是否极泰来;要是将来这段日子是先凶后吉,那还得有好一阵子不得太平……”话还没说完,她就发现一只手突然抬起了她的下巴,紧跟着唇上就落下了一个火热的烙印。
“别说这些丧气话,先凶后吉也是吉!我们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说得容易……话说回来,你怎么不也去求一支签?”
“说来你也许不信,从小到大,不是没人给我批过命,但从来都是下下签或是大凶。”杨进周见身旁突然没了声息,连忙解释道,“说着玩玩罢了,小时候有个有名的张铁嘴有说我命短容易夭折;长大了军里一个厮混的神棍有说我不宜沙场,立马就有血光之灾;等到回京的时候,还有算卦的说我是扶不起的穷酸命……总而言之,连娘也说,我和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犯冲。久而久之,我就不信了。只是,为了你,我可以勉为其难信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