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雪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元月砂说话儿,眼神一阵子茫然,自顾自说道:“哎,当初我们也是年纪小,当真没有什么的。”
可李惠雪心中一点别扭,却也是不觉加深。好端端的,元月砂为什么要称呼自个儿叫什么司徒夫人。
她却并不肯深思,元月砂与她并不如何相熟,既是如此,阿雪这个称呼自也是叫不出口的。如今李惠雪已然是妇人之身,元月砂总不能称呼她做李姑娘。
她夫君家里面人丁单薄,与她一般父母早亡。故而李惠雪做了寡妇,还是如从前一般,养在睿王妃跟前。而睿王府上下,均是称呼她为雪小姐。她虽为死去的夫婿伤心几许,难过了几许,可是终究也是未曾有别的苦处。而她日子,其实比做姑娘时候还要舒坦自在,并不缺个什么,也无甚约束。其实她纵然是做了寡妇,仍然下意识间将自己当做未出阁的姑娘。
故而元月砂一口一个司徒夫人,总是莫名让李惠雪不痛快,倒也并非全因为是周世澜。
她一个结过婚的妇人,心智仍然是纯若少女,也许并非是不能变,而是并不想变,不想那干干净净的珍珠变得死鱼眼珠子。她宁可宛如一缕柔丝,总要找个可依附的。
丝萝愿托乔木,可不就是这样子的道理。
李惠雪一阵子的自怜自伤:“我年纪小,没父母,可怜得紧。所以,阿澜才对我好些个。我才不惊人,貌不出众,命也不好,是个最没用的丫头。阿澜只是瞧我可怜,才稍稍对我好些,长大了,也不过是那样儿罢了。谁让如今,我不是那个全心全意依赖他笨丫头呢。我嫁了人了,他这辈子都是不会原谅我的。”
一想到了如今周世澜对自己的冷待,以及对自个儿的种种羞辱,李惠雪便感受不到他对自个儿丝毫爱惜。大约自己若不能顺了周世澜的意,周世澜便能如此狠心决绝,待自己不好。这一次自个儿回来了,周世澜所做的种种事情,都是在扎自个儿的心,并且还将这一颗心扎得生生发疼。
李惠雪甚至有些恨周世澜,为什么阿澜对自己这般无情呢。
终究是相好一场,原本不该如此的。李惠雪心里面忽而不自禁的浮起了一阵子的幽怨,不觉幽幽道:“他那性儿,实在也是不饶人了些。”
元月砂刚才同情龙轻梅,如今却也是禁不住又开始同情周世澜了。
李惠雪却蓦然伸出手,轻轻巧巧的,拢住了元月砂的手掌:“昭华县主,咱们虽然有些疙瘩,我也是女人,实在也是不忍你受苦。”
这样儿,又好似跟元月砂极好了。
元月砂素来不喜别人碰触自己,如今更不自禁的泛起了一股子的厌恶。
如今的李惠雪,仿佛也变成了元月砂的好朋友,一个受苦受难,语重心长的女人:“我不忍见你跟阿澜好,他那性儿,轻浮放浪,喜欢了谁,都不见得认认真真的。喜欢你时候宠着你,可是一旦不喜欢你了便将你弃如敝履。谁要是一时晕了头,真心实意的喜欢他,那一定要后悔。他这个人,便向来不将女子真心放在心上。”
元月砂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个儿的手。
李惠雪却也是用手帕轻轻的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珠子:“我打小,便觉得他性子轻浮,不够沉稳。我夫君虽然不如他俊俏,也没他家世好,可却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反而阿澜,一把岁数,还如此轻狂,还故意,故意拿你来气我。”
说到了这儿,李惠雪似乎不好意思,脸颊红了红。
眼见元月砂没吭声,她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县主性之烈,眼睛里面揉不得砂子,他可配不上你。”
元月砂流转淡淡不悦:“其实,宣平侯也没你说得这样子差劲。我瞧他呀,还是不错的,对妹妹也是照顾有加,爱惜得紧。司徒夫人,你与他总算相识一场,别的人也还罢了,你是受过周家恩惠的,听说周家,对你十分客气,出嫁时候嫁妆也很丰厚。如今,你倒说起宣平侯不好了。怎么就这样子不知晓感恩?”
她故意这样子说,就是为了戳戳李惠雪的心口。
李惠雪果然好似要晕过去了,仿佛喘不过气来,摇摇欲坠,颤声说道:“他,他跟你说,我不知晓感恩?他居然——”
元月砂打断了李惠雪的话:“宣平侯是仁厚之人,哪里会和人说这么些个不中听的话儿呢?只不过月砂既然对宣平侯颇有兴趣,自然也是不免要留意一二。料不着司徒夫人与宣平侯虽相识日久,可是却并不如何了解她呢。”
元月砂这样子轻柔几句话儿,顿时惹得李惠雪容色变,不觉心里面酸溜溜的,好生不是滋味。她也是一番好心,为了元月砂好,也是不想元月砂这个小丫头,被周世澜伤着了。可人家不领情啊,好好的,却也是将自己好心充作歹意,好似自己阻她挑个好男人,好似自己有什么歹意也似。这昭华县主,却也是满身都是尖锐之刺,只恨不得将人生生刺得鲜血淋漓。
这有的女人,便天生就是如此,便将挑个好男人看得极重。别人说句个重话,就眼界尖酸,恨不得将别人用心尽数践踏在脚下。
不就是想要攀附上宣王府吗,却将自个儿尽数践踏在足下。
而且,元月砂贞敏以说,倒是弄得自己好似,好似个外人一般。
不就是靠这点手腕来讨男人欢喜,只怕过会儿就会去周世澜跟前邀功炫耀,一副多爱惜他的样子。
李惠雪死死的捏着手帕,一阵子心里面不乐意,有些不甘愿:“我这也是真心为了——”
元月砂打断李惠雪的话:“便算真心为了我,毕竟司徒夫人受了周家恩惠,还是要避忌一二。”
她又拿李惠雪受惠的事情,却也是堵住了李惠雪的嘴。
如今,李惠雪却也是说不出话儿来。
是呀,她毕竟是受了周家恩惠,有了恩惠,似乎也不应该说什么。
她眼波流转间,委委屈屈,别别扭扭的,脸颊分明有些倔强之色,却又好似说不出话儿。
李惠雪垂头,不觉心忖,从前周世澜却也有对自己好的时候。
想到了那些好,想到了那些宠,李惠雪面色渐渐有些和缓了。
元月砂也只道自个儿也是能耳根子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