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好似沉入梦魇之中,仿若当年在萧家种种,是难以言喻深深梦魇。
是了,是了,谁又能想得到,好似萧英那般沉稳而可靠的男子,居然是恶魔呢。
秦嬷嬷嗓音如枯木,竟似有些沙哑:“先是春燕,那小妮子是个小辣椒,在元家就是个小泼皮。要不是她泼,老夫人还不会让她一并嫁过来。可老夫人错了,她以为自个儿心肝儿肉对付的别的女子,又怎么会想得到,自己女儿要应付的是禽兽不如的丈夫呢。春燕她就好似一只小燕子,吱吱喳喳的,闹得厉害。可那一天,萧英抓住了春燕的头发,拖在地上就是一顿打,打得她眼睛里出了血,瞪着眼睛就这样子死了。小姐被他吓得呆住了,惊得说不出话儿来。萧英那个禽兽,就摸着小姐的脸,说都是这丫鬟不好,这般粗俗,将夫人都教坏了。”
“然后就是淑妮,淑妮这丫头性儿柔顺,逆来顺受,又天生妩媚。老夫人原本打算,就算侯爷要纳妾,也可挑这等面团儿性子又妩媚的。她胆子小,处处奉承,刻意柔顺。回到家里,求着哥哥嫂嫂将她赎出去,家里也没这个银子,更没这个胆子。她胆子小,可不敢在外边吱吱喳喳说出内情,就算是家里人,那也是含糊其辞。后来淑妮又哭着求萧夫人,只盼望萧英这个亲娘能为她做主。可萧夫人哪里管得住这个恶魔一般的儿子。还不是,还不是就这样子死了。最后是莺哥儿,那孩子岁数小,小姐喜欢她,很疼她的。小姐原本盼望,送莺哥儿出府,可是侯爷不让。他瞧上莺哥儿了,因为莺哥儿年纪很小,身子很纤弱,还是个,还是个小孩子。咱们家姑娘,那也没法子,保不住莺哥儿。”
她说到了这儿,泪水一滴滴的滴落下来。
这样子过去好几年了,可那时候的惧意,还是一点儿一点的,拢在了当时经历过的人心头。
元月砂冷笑:“原来萧英不纳妾,是这么个不纳妾的法子。”
秦嬷嬷轻叹:“莺哥儿那样子岁数,抬做妾室,谁都会觉得不对,脸上哪里还有光彩。”
元月砂目光流转,轻轻的瞧着秦嬷嬷了,眼神渐渐流转了深邃。
她眼中浮起了盈盈的光彩,嗓音好似从天边吹入了秦嬷嬷的耳中:“那元秋娘,是怎么死的,你应该知道的。”
秦嬷嬷说了这么多,可是听到了这儿,还是不觉打了个激灵,言语也不觉停顿了,容色微微恍惚。
贞敏公主迎亲的队伍渐渐的近了,那些吹吹打打,丝竹之声已然渐渐喧哗闹腾,百姓一阵又一阵的沸腾之声,闹得沸沸扬扬。这样子的喧哗吵闹的声音,连这茶楼雅室也被搅得不得安宁。
秦嬷嬷听得发痴,如今萧英又娶新人了,而这新妇还更加尊贵,更加美丽,是龙胤最娇美的贞敏公主。
她眼前却也是浮起了元秋娘死去的样儿,白惨惨的脸蛋,没见有血色,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脸颊上满是惶恐。
就算这样子闹腾喧哗,却似搅不乱元月砂冷冷清清的嗓音:“元老夫人应当是知晓的,是不是?元秋娘是萧英逼死的,是不是。”
秦嬷嬷好似一团软泥一样软倒在地,她好似没有力气了,又有些愤怒:“是,当然是,若不是萧英,她那样子年纪,怎么会那么年轻就死了?新婚之夜就折腾得一帕子血,怀孕时候都憋不住要,生下来肃哥儿,还没出月子又找上秋娘。她生盈姐儿隔了几年,肚子怀上了,又被亲爹睡没了,流了好几次。可每次流了,又折腾着怀上。生了女儿后,姑娘身子就被掏得差不多了。呵呵,便是喂了参汤,喝了补药,能有什么用?这身子还不是耗得空荡荡。她自己倒想去死,不肯活着。”
她说到了这儿,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
“她快死时候,让我给她换了一身衣衫。她说想见见娘亲,想要打扮整齐些,不让老夫人伤心。我,我不知道姑爷为何要折腾她,明明小姐都病成那样子。那身上,到处都是伤。我才换了衣衫,老夫人就来了。秋娘说了几句宽慰亲娘的话儿,强颜欢笑,也就这样子死了。我那时候,捏着换下来的衣衫没得机会扔了,便是偷偷藏在了柜子里面。后来想要扔了,可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扔了不好。这衣衫,我,我这次来,也是带着的。”
元月砂示意,湘染解了包裹,将里面的衣衫掏了出来。
那是一件旧衣了,原本雪白的绸子已然是发黄,血迹也是变成了一团团漆黑。这衣衫颇多破损,上面血迹斑斑,染得整件衣衫到处都是。
元月砂将这件衣轻轻的摊放在了桌子上,手指轻拂,触目惊心。
这是几年前的旧衣,可这上面,却仍好似散发出一股子浓稠的血腥气息。
元月砂轻轻的走到了窗前,卷起了丝竹帘子,瞧见了这十里红妆,看到了贞敏公主的花轿。她耳里都是喧哗的人声,闹得元月砂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轿子里的龙胤小公主,轻丝珠帘下面,绝美容貌染上了一缕红晕,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怎么了,贞敏公主内心却不自禁的浮起了一缕不安。
她手指不觉缓缓搅紧了手中的喜帕,喜帕上刺绣十分精致,点缀了一颗颗的珍珠。
贞敏公主也忍不住在想,也难怪自己会不安。
她让父皇丢脸,失去了往日的宠爱,又得罪了皇兄,百里聂以后都不会理睬她了。从小到大自个儿都为讨娘亲喜欢,处处柔顺,甚至亲手做羹汤,为静贵妃做尽了算计别人栽赃陷害之事。可为了萧英,她第一次忤逆了静贵妃,娘亲变得不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人。更不必提,她舍弃了公主的骄傲,明明知晓萧英和元月砂有婚约,却一意孤行的爱着这个男人。萧英说了不爱元月砂,她就可以无视元月砂的哀求,无视种种道德礼数,丢掉了作为一个高贵女子的尊严,对一切恳求视若不见。
她背叛了整个世界,只为了和萧英在一起。
故而内心不安,也是在所难免了。
贞敏公主睫毛透出了泪水,晶莹而透亮,好似清晨的露珠,明润得紧。然后这颗泪水珠子却也是轻轻的从贞敏公主脸颊之上滑落,落在了贞敏公主轻轻发抖的手背上。
她鼻子酸酸的轻轻的抽了一口气,心尖尖忍不住想着,可是她不后悔。
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她太想爱了。
从小到大,就算她是天底下最尊贵最美丽的公主,可是偏偏都没有人将她看成最重要的,她永远屈于别的事情后面。
她就要一个人,对她全心全意,将她瞧得比世上任何东西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