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赦大老爷问起西洋人,昆仑立刻回道:“老爷您所料不差,我们在海上遇着不少洋人的船只呢。有的倒还好,都是商人的船队,我们还能跟他们做些交易。可也有那上不得台面的,什么不好做非要做海盗。”昆仑的神色有些鄙夷,显然很看不上那些海盗船。
“起先,看咱们船队庞大,他们不敢靠近挑衅,倒也相安无事。可后来看咱们带的好东西多,那胆子就大了,不过是纠集了些乌合之众,就敢跟咱们的船队呲牙。呲,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船,咱们又是什么样的船,靠过来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正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眉飞色舞地道:“再往后啊,咱们便不等他们主动了,但凡在海上看见像是海盗的船只,不等他们来抢咱们,咱们就先把他们抢了。后来等咱们船队回航的时候,但凡是看见咱们旗帜的船只,全都是望风而逃呢。”
“臭小子,干得漂亮!”赦大老爷听了也很乐呵,轻拍了昆仑脑袋一巴掌,又道:“我估摸着,你们遇上的那起子海盗,也不是什么海盗,怕是有西洋那边王国舰队的影子。他们啊,平时是军舰,可遇到利益的时候,妥妥的就变成了海盗船。咱们那船队足有两百多艘,小海盗们可是不敢上前挑衅的。”
“还真让您说着了呢!”昆仑听得一拍巴掌,旋即气哼哼地道:“可不就是西洋人当兵的扮的,我们后来打听了,还是好几个小国家联合的呢。不过,我们也没吃亏,还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等后来到了西洋人那边,他们可老实了呢。”
“呵呵,那边的人都是贱骨头的,你越是把他们打得痛了,他们便越是听话乖巧。可你若是对他们以礼相待的,他们便偏偏不怎么喜欢,反倒要会不知好歹,定要讨顿打才甘心呢。”赦大老爷对西洋人没什么好感,评价起来也是多有嘲讽。
昆仑笑着摸了摸后脑,又道:“咱们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在那边仍旧十分紧俏,每到一处港口便会被闻风而来的贵族们抢购。看他们那个架势,若是咱们人强马壮的,说不得就得要上抢了。便是他们那些小国王们,都还紧着问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呢……”
三个人在书房里说了快两个时辰,赦大老爷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此时看昆仑神情颇为疲倦,周奇在旁边也有些坐不住,知道人家父子俩肯定也有话要说,便干脆地将两人赶回去。另交代了这几日都不必过来了,让昆仑好生歇歇,也让他们父子母子好生聚聚。
“爹,你说……为什么赦老爷对海上那么了解,连大致的海图都能画呢?您不是说过,他从小在京城长大,从来没出过海,连海边儿都没去过。还有啊,对海外那些地方也说得头头是道,连上面有什么都知道清清楚楚。难不成……是书上看来的?”
回到了温泉庄子,在自己的地盘儿上,昆仑终于把自己憋了老久的话问出来。一直以来,他对赦老爷的印象,都是个不学无术、溜鸡逗狗的纨绔子弟。这忽然之间变得如此有知识,有见识,他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能。即便有在船上这一年的缓冲期,还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照你这么说,但凡出发前他跟你交代的,都能对得上号?”周奇与儿子相对而坐,身边还有他媳妇也在,问这话的便是周奇媳妇。
昆仑轻轻点头,道:“也不能说是全部,但大部分都是能对上的。依我看来,赦老爷怕是对西洋那边知之甚详,多少常走海贸的人都比不上。可他,的确是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啊。”
“这有什么的,爷是先太夫人亲手教出来的,若是没点出众之处,岂不是辱没了她老人家之名。以往不说是荣府那两个不像话,爷整日憋屈的罢了。这事你们心里有数便罢了,少东想西想的,也想不出个结果。”周奇沉默地磕了磕烟袋,有些不在意地说道。
他媳妇闻言看过去一眼,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拉着儿子的手说话。儿子出海这一年多,她也是日夜悬心的,此时见人回来了,心里更是又喜又疼。喜的是儿子平平安安的,没受什么伤害;疼的是他黑了瘦了这许多,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
既然昆仑能提前回来给赦大老爷报信儿,船队里其他的势力自然也有人赶回来。一时之间,整个京城的上层便又都暗潮涌动起来。
原因无他,这船队的收获……实在是太、丰、厚了!
如今还没见到实物,不过只是粗略地算一算呢,便能知道凡是当初参与此事的,各个都赚得盆满钵满。得着好处的自然是欣喜不已,当初没能插一脚的则是痛心疾首,大呼悔不当初。
宇文祜这边,自然也有亲信来报,收获十分让皇帝陛下满意。起先他听了恩侯的,对海贸也确实有些信心,但也多少将恩侯的那些话当做夸夸其谈。却没想到,那根本不是什么夸夸其谈,反倒是恩侯他还往小了说的呢。
庆朝自开国以来,从皇家宗室到世家贵族,对海外都不太重视。毕竟,都是马上得天下的家族,他们离海洋实在太过遥远,对海洋不了解,对海外的人情风物更不了解。可如今远洋船队这一趟海贸走下来,算是给他们打开了眼界。
却原来,在海里有一块大地,那里遍地是宝,生活在上面的人却还在茹毛饮血;海那边有些肤色黧黑的人,只要给稍稍的报酬便能随意支使;还有那些西洋人,没有咱们一省,甚至是一府大的地方,就敢称王称帝,简直贻笑大方……
而在这浮动的躁动之下,便有些不□□分地人,盯上了赦大老爷……的那些船。
没错,这一切的一切收获,都建立在远洋船队能远程航行上。若是没有那些大得吓人的大铁船,船队根本无法达到那些美好的地方,也不能带回那么些诱人的收获。
当初没注意到的时候,如今翻过头来再查,虽然费了些事,但还是能查到大概的。毕竟,当初大老爷他们造船的时候,并没有想着掩人耳目。另外,那么大的玩意儿,想掩也不好掩住啊。
以往也并非没有人走海贸,甚至也很能赚银子,可哪一回也没能像这回一样收获惊喜。广东、福建那边的船队,他们常走的是东洋和南洋,不是不想再走远些,而是船只不行,根本不敢走太远。
但如今却不同了,若是能弄到远洋船队的大铁船,那日后可就……
而等到远洋船队真的出现在天津,让那些生在内陆,长在内陆的勋贵老爷们看见时,他们真的是彻底震惊了。
收获如何分配就不说了,那都是出发之前就拟好的,即便是再心疼圣上他们抽的份子,可还得笑着奉上。船队绝不会只走这么一遭,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用不着自己找不痛快。
另外,还有海船的事呢。他们还指望着,圣上他们能从手指缝里露一露,给他们挤出一艘、两艘、三艘的,往后才能获利更多,也不用太过受制于人。像现在这样,一旦哪里得罪不对了人,怕是就挤不上这船队了。
有这样想法的不是一个两个,在赦大老爷面前旁敲侧击没什么回应之后,自然有人会拐弯抹角想办法的。
这不,赦大老爷刚刚打发了船队会南边休养,荣庆堂那边便有人来请了。来的人仍是鸳鸯,说是王家大老爷和史家的两位侯爷都来了,请大老爷过去说话。
王、史两家都是贾家的姻亲,还是颇有权势的姻亲,既然来了,于情于理大老爷都该去见一见的。再者,贾赦今日也正闲着,心里也大概明白几人的来意,便也不推辞,换了件衣裳便往贾母那边去。
如今正是六月中,天气已经渐渐燥热起来。不过是走了这一路,赦大老爷便落得一头汗,不由便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就在伯府里等着了,明明是被人求着的,偏要出来受这一回热,也是亏大了。
“大老爷可知道,我昨儿收了信儿,我爹前阵子没了。”眼看着就要进到荣庆堂了,鸳鸯忽然顿了顿脚步,低着头轻声说道。说话时,她也并未抬头去看贾赦,让人看不出她的脸色。
赦大老爷心里正烦躁,闻言就不耐烦道:“发配流放的犯人,没了也是常事。就你爹那罪过……你且节哀吧!”说罢也没去管鸳鸯,径自进了垂花门,向着上房而去。对金彩那人,他是一点同情也无的,若非看在金鸳鸯的份上,流放都不会判他的,直接就该斩立决了。
他只希望着,老二家的没克扣用度,贾史氏这里的冰块还能够用。这天儿也实在太热了,真见鬼!
在赦大老爷身后,鸳鸯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却已经充血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那一排银牙咬着下唇,不过眨眼间便见了红……
呵,她爹的一条人命啊!就那么不值当他一顾的,听了之后连问也不问一问,一句后悔的话也没有,这可真是……视人命如草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