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指挥使的信比我们早一日到太京,这边应该做好了安排。”
肖百户陪着笑脸,冲着后面走出船舱的人招呼,“孟国师,墨大夫,这边请
孟戚背着手,慢悠悠地说:“到了太京,这称呼还是罢了,否则叫人听去,还以为我是陆忈从何处深山老林请来装神弄鬼的骗子。”
肖百户一噎。
换了从前,他少不得腹诽一番,可是这番走了一趟江南,令他见识了孟戚的手段,正是心悦诚服的时候。
孟戚看出了肖百户的敬畏谨慎,眼珠一转,刻意叹道:“后辈不如吾辈多矣,区区小事,就束手束脚了,这还只是见着我,封侯拜相统统都没轮上的我,若是站在靖远侯面前,啧,统帅几十万大军横扫天下东灭海寇西定草原的名将,那威势赫赫……怕是扫你一眼,你就要昏过去了!”
肖百户头垂得更低,近乎谦卑地在前面引路,跟个店伙计似的。
墨鲤无言地望向孟戚,后者微微挑眉,一脸无辜。
——别装了,薛令君都告诉他了,当年真正瞥一眼就把小官吓昏过去的人是你!竟然推给靖远侯,好友是这样背黑锅的吗?靖远侯躺在棺材里都要打喷嚏!
孟戚眨了眨眼,帮好友吹嘘,有什么问题?
墨鲤:“……”
肖百户察觉到气氛不对,疑惑地转头一望。
孟戚在看江景,墨鲤背着药囊踏上舢板。
奇怪,总觉得发生了什么。
燕岑确实浑浑噩噩,却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是无意间知晓的一件事。
“令兄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你能为令兄换取一线生机。”
燕岑想到那日,孟戚特意找到自己,郑重其事所说的话。
“这件事宫钧丝毫不知,说明令兄未曾透露出去。”孟戚看着燕岑,沉声道,“如无意外,此事我亦可能闭口不言,只因令兄病势沉重药石罔效,唯一可冒险之法,是借灵气再灌输内力重续气血,或可延寿三年五载。墨大夫说此法唯三代内的血亲可用,血脉越近越有效,但耗损极大,若非内力绝顶是支撑不起的,只是以命换命罢了。”
燕岑那时说不出话,本能地想到自己,又感到希望渺茫。
仿佛是一个掌间握满沙粒的笨拙孩童,既不敢放手,也不能用力,只预见到自己终将什么都保不住。
“可这内力……不是我练出的……”
元智大师临终前给的内力深厚柔和,佛门宗法也平和中正,但燕岑自己却深陷仇恨深渊,几度失控,加上牵机的余毒折磨,从益州到荆州这一路上若不是有孟戚跟宫钧时时刻刻看顾,估计会疯癫。
“你跟元智大师同出一寺,功法相通,只要闭关定心,三十日之内就能将这股内力化为己用。”孟戚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我知晓你不肯这么做,是不愿承认元智大师圆寂的事实,但你没有时间了。”
虽然很残忍,但是该说的话,不能不说。
孟戚决定自己做这个恶人,不让墨鲤开口。
——反正人是他接回来的,当时墨鲤还在华县呢!
“你想要为悬川关军卒报仇,想为宁家跟宝相寺的僧人报仇,而天授王跟圣莲坛罗教主就在荆州,你是带着一身没有彻底炼化的内力跟随我去找罪魁祸首,还是去救令兄,同时也救你自己?”
燕岑浑身发抖,他想起元智大师圆寂时的眼神。
一切劫浊,源世守心。
元智大师希望自己活下去。
仇恨重要,纵然将仇人千刀万剐也难解悲愤,可是在那之前,活着的人更重要,错过就再也无法追回。
燕岑泪如雨下,一掌砸碎了石桌,鲜血淋漓。
于是最终他没有出现在南平郡,也没有参与齐军平逆,风行阁追杀圣莲坛余孽。
三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燕岑闭关时竭力忘记一切,等他踏出房门,看到从江夏回来等候自己的孟戚墨鲤时,心底的那层惶恐又慢慢冒了出来。
万一他失败了呢?万一他还没赶到太京,兄长就病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