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算是放下了心。
他一直挺直的脊背放松下来,靠上了椅背,窗外传来欢呼逐渐向远处传播的声音,面对这样一场数量相差悬殊的战争,被筹备起来的各部门主干成员都付出了艰苦繁多的劳动。战争是极其烧钱的游戏,聚居地和撒谢尔之间仍未有统一流通的货币,但这一个多月来消耗的实物物资仍然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目,云深所看的数据总结,清楚地表现了聚居地如今有些内虚的状态。
更久之前的高强度建设,让他们总算建立起了薄弱的基础,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他们就能够重新恢复储备。
粮食,布匹,武器,人畜力,聚居地的战争潜力超出这个时代同体积的所有政权,但局势如果变成完全的对立,他们仍然对付不了兽人帝国这种规模的对手,毕竟他们组织军事力量的目的不是侵占和掠夺,而是为了维持秩序,保证建设。云深不可能让对方“理解”这种用心,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展示己方的实力,让对方衡量继续战争的价值。
云深松开手中的笔,放在文件旁。有人在他背后一手按上桌面,另一只充满力量美感的右手拿起了那支笔,在预备送到撒谢尔去的斯卡专用图册的某个方向,画了一个力透纸背的x形符号。
他的意思,是来自中路的威胁已经消除。
云深微微仰起脸,看向几乎把他整个人笼在身下的长发俊美青年。
“天澜,”云深将目光转向对面墙上的地图,斟酌了一下语言,“你认为,在这一仗之后,我们能够得到多长的稳定发展时间?”
“一年或者三年。”范天澜说,“假设之中最坏的情况,是拉塞尔达的元老院统一意见,贵族齐心协力,军队反应迅速,联合强兽军及五大家族主力组织起十万人规模的远征军,为确保兽人军队在抵挡战场之前有足够的战斗力,他们的后勤准备至少一年——沿路部落被征发过一次,不会有更多的油水。”
“这需要看兽人帝国目前统治阶级的政治风向吧?”云深说,“我希望斯卡族长能够和拉塞尔达方面谈判,我们不需要盲目的扩张,没有必要打破现有局面,虽然我不太确定他们是否有这个意愿……”
“有和没有,结果都一样。”范天澜说,“去年和今年的两场战争,足以令他们东部空虚,必须重新分配领地以便填防,以狼人去年及今日的表现,兽人帝国中西各强力部族不会轻易放弃观望去冒险,要挑起全面战争,除非斯卡·梦魇表明分裂意图,主动进攻首都。所有战争都是为了利益,即使现任兽皇权力稳定,他也给不出有足够吸引力的愿景。”
云深思考了一会,然后说:“撒谢尔的存在,对他们的中央权威损害相当大啊。”
“那是坐在位置上的人的问题,不是王座本身的问题。”范天澜说,“权力永远是好的。”
“感觉上,”云深说,“我们今后可能要面对一个相对复杂的局面了。”
“需要建立一个络。”范天澜说,“但总体上,时间仍然在我们这一方。”
片刻之后,云深问:“至少这场战争的目的,我们已经基本上达到了。”
“是的。”范天澜说,然后语气的温度直降,“不过关于过程……他们做战后总结报告,我也将列席旁听。”
在他管辖之下的建设队伍是准预备役,即使卸任,范天澜仍然保留着相当高的军事权限,只是他并未直接参与作战计划的制定。
云深想到前线传回的损失报告,也垂下了视线。战争的规划就是如何让人有效地去死,没有一个人说过要获得完美的胜利,伤亡数目离预期的容忍上限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在超过五比一的敌我兵力对比下,这份战绩无论放在哪个国家和地区都能算得上杰出,虽然近现代武器支持下的军事组织对上农牧文明的传统军队有巨大的天然优势,但那些非常态的“力量”参与其中,注定会导致难以控制的变数。
即使如此,这仍然是聚居地建立以来遭遇到的最严重的损失。
唯时光与死亡永不能倒转,这几乎是所有世界的法则。
云深有些出神地回忆着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里所有离去的人们,背后忽然传来柔和的压力,他身后的青年俯身下来,带着凉意的光滑发丝擦过云深的耳郭,用连岩石都会因此震动的音色低声说:“‘生命本身毫无意义,只有死亡能够让人了解人性的真谛’。”
……这算是开解?
云深抬起手,拍了拍压在肩上的坚实臂膀,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我以为,所有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想要死得其所,在这个时代并非易事。”范天澜说。
“是的,我知道。”云深轻声说,停顿一下,他又说,“战争暂时告一段落,我打算随后召开一次会议,同撒谢尔及赫克尔的兽人商讨几个问题。”
“要我准备什么?”范天澜问。
“不需要做什么,我们只要按着既定步调进行就可以了。”云深说,他合上斯卡的备份文件夹,“无论未来如何发展,我们能做的,只有眼下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