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就是那么一句玩笑话,你怎么却当真了?”尹和娃跳到杜大成跟前说道,“你的家么,看起来倒还真是气派的很,可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所能够比的,所以我看着难免觉得稀罕。”
“气派当然是很气派的。”杜大成此时却没了兴头,只是声音极低地回应了一句,然后拳也不想练了,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尹先生一路劳顿,不如此时就带和娃去早些歇息吧。”这时马钰说道,就让吕道安带尹家父子去了旁边的庵堂,自己却留神看着杜大成。
杜大成虽然从小的时候就来到了重阳会,对幼时的事情只是还略有些记忆,尤其是母亲一死,随着时间的流逝,往事就慢慢地都淡忘了。但是,近一两年,人稍大了些想的事情自然也多了,再加上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想家,就会沿着熟悉的山路一路跑回去看看,每当看着那极为雄伟的山寨大堂,此时虽然破败但是仍然能够看出往日的气度来;还有后堂之内曲曲弯弯的暗道回廊,走进去之后让人的确从心中升起一丝寒意。这却是他在重阳会简朴却明亮的庵堂之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但是此时的冷清,却也会让他想起昔日这里一片喧闹的情景:父亲有时会带着自己在山里游玩,回来之后常常会看到那些叔伯们在一起喝酒划拳,常有贪玩的叔叔会拿酒来逗他,却总会被父亲半笑半骂地挡了回去。这些叔叔伯伯,还有自己父亲的行为作派和如今这重阳会中的师父、师兄当然有着极大的不同,和那山中的百姓似乎也不是一路。
“我父亲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有时候杜大成忍不住就会想,“他手下带了那么一班弟兄,平时打打杀杀,打杀的难道就都是坏人吗?最后他却又是被谁杀了?还有,我的母亲平时那么善良温柔,她一个女流之辈,平时又没招惹谁,到底是谁又会忍心伤害于她?”本来他心中就已经颇多疑虑,只是从来也没对别人提起过,今天被尹和娃突然一提“土匪窝”三个字,虽然尹和娃说他只是在说玩笑话,但是却无意中刺中了杜大成的心病。
“难道,我父亲真的是土匪?”杜大成此时坐在烛光之中,神色却远比往常严肃。
“大成,早点儿去歇息吧。”邱处机看杜大成的样子,不由走上去对他说道。
“是,师叔。”杜大成此时显得无比顺从,刚走了两步却又转回身来看着邱处机问道:“师叔,我父亲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
“大成,你问我,我却问谁?”邱处机一时被问住了,不由这样含糊地回答道,“我自然是从你那儿才知道你的父亲,你怎么却要问起我来了?”这样说着,却也在犹豫到底要怎样告诉他这件事才好。
“哦。”杜大成想,自己也是一时情急了,邱师叔不过才来几天,却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以前的事?还是问问师父吧,他想着不由又转过身去想要问师父,可是马钰一看刚才的情形,已经向自己庵堂走去。杜大成原本有些敬畏师父,此时也不敢跟着去追问扰了师父的清静,再看看庵堂之内,吕道安等人是早已经回自己庵堂歇息去了。平时满堂的师兄,此时却找不到一个人来打听,再说即便找人问了,他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恐怕未必就有自己知道的多。
“师叔,您的父亲是做什么的?”杜大成看邱处机仍然在当地未去,他一时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对人说,就忍不住问道。
“大成,这一点咱们两个倒十分相似,”邱处机看杜大成神色郁郁,不由想要开解于他,于是就缓缓说道:“我父亲原在山东登州以务农为生,家中十分贫寒,母亲病死之后,我父亲就想要为家里多挣些钱回来,就和我的堂叔去南方做生意,没想到却一病不起,最终客死于他乡。----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二三岁,却比你现在的年龄还小。”
“原来师叔也是苦命人。”杜大成想起当初随着母亲逃命,后来母亲又撒手而去的情形,别人看他都以为他性格足够刚强,那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却不知道他却是把这些伤心事都深深地藏了起来,平时总是做出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此时他听邱处机讲起自己的父亲,未免有些感同身受,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好男儿,原本要比别人多吃一些苦。”邱处机此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不想看到杜大成更多地沉溺于对自己父辈的记忆或者猜想之中,“多些苦处的磨练,反倒才能使人更为强大。”
“嗯,我知道。”杜大成说道,“只是不管务农也好,经商也罢,总归是个正经营生,师叔,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邱处机随口答道。
“可是要真是土匪却不一样了!”杜大成接着说道,“若真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那更是天地都不容的!师叔,你说是不是?”
邱处机看杜大成此时的神情,倒是平时难得一见的满脸肃穆,他不由说道:“若世道太平,人自然可以务农、经商、仕进,那些当然是处世之正途。只是如今么,各国纷争,战乱频繁,老百姓为生活所迫,被逼上山做土匪的倒也不是没有!”
“这世道若人人都能忍,难道他却忍不得吗?”杜大成双目一立,发狠说道。他此时说的“他”自然是他生怕是土匪的父亲。
“你不是却最佩服你的父亲?”邱处机问道。
“我,我之前佩服他的却是他对弟兄们讲义气,那些叔伯们又常夸说他勇猛过人,可是当时却不知道他是土匪!”杜大成说道,“若是土匪,自然就应该另说了!平时师父教导我的都是为人平和,与世无争,我自己也努力要做个好人,可是,难道我的父亲却真的是土匪吗?”
“是土匪如何,不是土匪却又如何?”此时邱处机也看出些端倪来:杜大成如今是有心结了,如果不把这个心结给他解开,恐怕他一时是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