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德一点也不喜欢中都,这里给他留下了太不美好的记忆。当年他奉命去谋害郭、杨两家的时候,被江南七怪追着打,为了逃命,一不小心被抓做挑夫往北方送东西去。平日里作威作福拿鞭子抽人的军官,此时一路却要被金兵抽打。从此之后,他对北上的印象就不那么美妙。
逃回南宋之后,他也确实会钻营,又重新做了官儿,到得如今,已经做到了指挥使。不但官儿做大了,贪污的本事也大了,官场上的人缘儿也不错。今年更是运气来了,居然好运捞到了北上押解岁贡的优差。
一般人是不大喜欢这项差使的,有点骨气的人甚至会逃避推脱。段天恰是一个“不一般没骨气”的人,北上记忆虽差,然则北上可以结识金人。再能遇到一二贵人提携,以宋国官场畏金若虎,贵人提上两句,他又能升官发财啦。
是以虽然印象不佳,段天德还是打叠起精神来,又带了好些金银珠宝,预备走一走金国的关系。花的钱他是一点也不心疼的,只要能升官儿,回来他自然能有找补回来的方法。
志得意满,段指挥使骑着高头大马,对金人点头哈腰地来了。
先缴了岁贡,这一回倒是缴得足了,是以没有被为难。段天德在驿馆里住下,同行的文官一脸的灰败之气,愤愤不平得紧,段天德却整日里揣着银子四下闲逛。他却是不敢找上完颜洪烈的,听说赵王的王妃是宋人,他就知道这应该是包惜弱了。然而完颜洪烈可不是什么善人,你有把柄想要胁他?当心被灭口呐!
倒不如走走旁人的门路,若是价钱合适,将完颜洪烈往日做的事情卖给新主子,那也是使得的。一时间又找不到门路,正发愁间,却在路上遇到一个穿着窄袖胡服的英俊少年。两人相撞,来人掉下一只钱袋来。段天德在这里可不会贪小便宜,且来人衣饰华美,身后跟着仆从,一看便不像是寻常出身。段天德心头一喜:这说不定是中都的达官贵人家的子弟,我正愁没个由头结交贵人,何不做个好人?
拣了钱袋,呼喊来人:“这位公子,你的钱袋掉啦,那个穿白衣服的。”
一条街上,金人尚白,穿白衣的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一齐回过头来:“钱袋呢?”
段天德:……=囗=!
他想叫住的英俊少年也回过头来,见正主来了,且不是好惹的样子,旁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奇怪,那个不是忽都小王爷吗?”“原来小王爷会自己带钱袋。”“哎呀,小王爷越长越俊了,听说要议婚了?”
段天德一颗心都在“小王爷”三个字上面了,心中大喜: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偶尔做一件好事,居然会有好报?
路人议论的并没有错,完颜康直到去年微服出行去西夏,才自己携带钱袋。今天这钱袋,是特意为段天德带的。不管他拣是不拣,留是不留,只要钱袋落在了他的脚边,段天德就落到他手里了。
当下笑道:“我说怎么不得劲儿呢?原来是钱袋掉了,老兄拾金不昧,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啦。”仆从接过钱袋来,打来给完颜康检查,段天德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里面除了金珠银票,还有一只小小的绸袋,打开了,却是一枚金印。能携金印的人!
段天德睁大了眼睛。
完颜康此时再邀他去自家别院小坐,段天德自然入彀,全不想这是一个陷阱。一路上自己将家底全交代了出来,也只知道这位小王爷叫忽都。
赵王府的别业倒有几处,这一处在京外数十里,两人乘了马,不多时便到了。完颜康笑道:“此地有汤泉,家父膝盖不好,常来养病。”段天德又大力夸赞了一番,道是南方并没有这样好的地方。完颜康道:“哪里没有好汤泉呢?金陵那里的听说就不错,请进。”
段天德心道,这些高贵子弟,要不就是横蛮无礼至极,要不就是谦逊有礼得让人心折。前者做事不牢靠,后者却是可以欺之以方。这必是后者,要他当我是好人,必会提携我的。
也接受了邀请,洗沐一新,更换了衣服。冷天泡个热汤,全身毛孔都舒张开了。只可惜没有美人相伴,段天德心想,待回到临安,要请个假携妓去金陵泡一泡汤泉。
汤泉太舒服,泡完随便穿了件衣裳出来,段天德还是昏昏欲睡的。开了窗子透气,被冷气一吹,才从美梦里醒来:须得巴结好这个小王爷,才能有美妓汤泉!忽忽穿好了衣服,请仆役带路,去见这小王爷。
仆役也是胡人装束,十六、七岁干瘦的样子,对他递过来的碎银子看都不看一眼,板着脸,将他往前引。段天德跟着这仆役,越走越不对劲儿,不由问道:“小哥,这是去哪里?”
斫答看了他一眼:“小王爷命引你去的地方。”
“那是哪里?”段天德有点不想走了。
斫答道:“说话的地方。”
哦,说话的地方,那越走越僻静,就对了。难道知道我是宋国的军官,这是真的要提携我了?段天德心里很美。直到被斫答一把推进地牢里!
完颜康叉手坐在一张交椅上,歪头着看着他。地牢里灯火昏暗,除了完颜康,再无一人。斫答将门反手带上,在门外守着。段天德懵逼了,从泡汤泉到进地牢,这画风变得太大了!陪笑着上前,点头哈腰地问:“小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呢?别开下官的玩笑了。”
完颜康用临安土话问道:“段天德?”
段天德更懵逼了:“啊?您会说临安土话?”
完颜康道:“牛家村的事儿,还记得吗?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