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真的恶毒吗。
这世上每一张恶毒面孔后,都藏匿着最悲惨的心事。
贺渠记得小时候在军政大院住,邻居有个小姑娘特别漂亮,比他年幼五岁,她喜欢穿小花裙,扎着羊角辫,脸蛋总像熟透了的苹果一样红扑扑粉嫩嫩,他特别想掐一下,又不敢,怕她哭闹,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掐疼了她。
她说话不清楚,有点大舌头,嘟噜噜的追着他叫哥哥,还会偷家里的糖果给他吃,可他什么都不缺,贺归祠那时候就位及副官了,风光得目中无人,驰骋一方。
但贺渠从不会拒绝她的好意,他喜欢看她与自己分享的样子,她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跟月牙一样,不笑时候嘴角是下垂的,像哭,他忍不住哄她,不管她是哭着还是笑着,他那时真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他才十岁就已经知道魂牵梦萦的滋味是什么。
那时光可真美好。
他想着等到他长大一定娶她,他想不到除了那个姑娘,他还愿意娶谁。
可他等啊等,他没等到她火红嫁衣纯白婚纱,却等来了她被摧残为一株罂粟。
她家世没落,变得一无所有,他来不及救赎她,她就跌入黑暗的深渊,他隔着遥远的街道,连伞也没有撑,他站在瓢泼大雨中,看着她艳丽而陌生的背影,他拼了命的回想,也记不起那么多年前她最乖巧的模样。
那从来都是一场梦吧。
可他的梦怎么就不能长点呢。
贺渠瞪大眼睛,头顶天空高高的,蓝蓝的,像被水洗过一样澄净湛碧,他忽然回忆起来自己第一次遇见冯锦,是在那微风淡淡的早晨,地上有露水,叶子盛满阳光,也是这样的海阔天空。
她飘浮的长发在千里之外似乎就嗅到了香气,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过去,他并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那长长的街道冷冷清清,他听到了她的呼吸声,可他们都不曾看见彼此,于是狠狠撞在一起,那是宿命的一撞吧。
撞醒了他死寂的心,撞醒了他沉睡的眉眼,撞醒了他早就湮没的灵魂。
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早就死了的心脏还能跳动起来。
跳的那样快,那样重。
可他终究是毁了。
冯锦奔跑着扑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贺渠,她蹲在他旁边,双手颤抖着不知该怎样将他抱起,他惨白的脸孔早已流逝掉生的痕迹,他涣散瞳孔里留下她最后一滴泪,那泪似乎是珍珠,比朱砂还醒目还贵重。
他干裂的薄唇挤出两个字,她压下身体想听清他说什么,可在她靠近的霎那,他温热的身体颤了颤。
不曾来得及握住。
不曾轻触她脸颊。
不曾来得及说一句我后悔了。
不曾来得及求她吻一吻自己。
甚至不曾有力气盯着她看很久,深深烙印下她的样子。
奈何桥上孟婆问起他爱着人间哪个姑娘。
他会不会忘了啊。
他该怎么说。
他笑着又恨着,抽搐颤动着,最终轻轻闭上眼睛。
扬起的手臂毫无征兆坠下。
重重的。
重重砸在地上。
冯锦怔住。
迟迟回不过神来。
警车将整片山底包围,冲破了寂静的山岭,撕裂了这花开遍野。
白茉莉死于贺渠枪下,贺渠死于畏罪自杀。
她至死不曾毁灭的贪欲,膨胀遗留在她狰狞的脸上。
他幡然醒悟的仇怨,终结在他胎死腹中的爱情里。
冯锦对不起贺渠。
她于无形之中杀死他,成为让他顿悟又让他死亡的诱饵。
她跪在地上,冰凉的指尖还握着他满是鲜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