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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成长的滋味（第1页）

转眼间开学的日子到了。

润荷回到了梨花镇。

润荷说，她和姑姑是坐飞机回来的，飞机飞在云上面，可壮观了。

春苗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润荷没有离开梨花镇，没有和子鹤一样告别这个承载了她们美好童年的地方。

黑豆的腿依然打着石膏，医生说得三个月以后才能拆石膏，到时候看恢复情况，能痊愈便是万幸，如果还是疼，那可能就得去大医院做手术了。

黑豆第一次偷偷躲在被窝里哭。腿摔断的那天，其实他已经疼得麻木了，在众人的鼓励下，他只是哇哇地喊叫了几声，并没有流眼泪。

可是如今，黑豆听到医生的话，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爷爷站在旁边，唉声叹气，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嗔怪道：“让你一天淘气，让你一天疯，以后疯成个瘸子你就消停了！”

黑豆不想成为瘸子，不是瘸子的他都经常被二龙和锥子那伙人欺负呢，若是将来真的成了瘸子，他可能就会跟青牛一样，别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也不敢还手。

被子里并没有什么阳光的味道，书上写的都是骗人的。被子里是潮湿的，黑豆的脚臭味、汗臭味，几年前尿了床留在棉絮里的臊味，还有腿上的石膏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真恶心！

黑豆一边念叨着“真恶心”，一边把脑袋伸了出来。

房间里没人，用得着捂被子吗？竹竿被他姐姐叫回家了，爷爷还在别人家修房，不知道晚上几点才能回来。

黑豆被那些恶心的味道熏得想哭，却没有一滴眼泪，很快，他又被重重的孤独和寂寞包围了。一个人的家，是那么冰冷，那么黑暗，偌大的砖房里，还没有打地板，墙面也没有刷白。爷爷总说再等等，现在没多余的钱弄这房子。

黑豆知道，妈妈要让爸爸在城里买房子，不买就不跟他回家，不跟他过了。这是黑豆在爷爷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听来的。所以爷爷总是把钱看得很紧很紧，一分一厘都舍不得乱花，把自己辛辛苦苦给别人修房子挣来的钱，一分不少地全部寄给了儿子。

可是儿子儿媳依然没有回来，依然杳无音信。九年了，从黑豆妈妈生着气，拎着包急赤白脸地离开家的那一天算起，已经九年零一个月了。

黑豆不知道城里的房子到底有什么好，妈妈非得住在城里才安心。城里人就那么高贵吗？他跟爷爷去过几次城里，也没见城里人比农村人个子高块头大呀！为什么妈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非得要城里的房子呢？

想到这些，黑豆又哭了，哭得全身颤抖，却不发出一点儿声音。这些年，黑豆不得不鼓励自己坚强起来，哭又能怎样呢？爷爷不会看见他的眼泪，爷爷的眼睛里只有钱。说爷爷爱钱，也不对，爷爷一分钱都舍不得花，抽烟从来不花钱，都是抽自己家种的烟叶。爷爷一边抽，一边咳嗽。卫生所的张大夫说，那旱烟不能总抽，没有经过加工处理，毒性大，抽多了对肺不好。

可是爷爷不听，依然一边抽着自己卷的烟，一边咳嗽。

黑豆听见爷爷的咳嗽声，就感到很亲切。很多次，爷爷回来的时候，黑豆和竹竿都已经睡着了，只要能听见爷爷的咳嗽声，他就不再害怕，不再孤独。

可是，这个夜晚，黑豆没有听见爷爷的咳嗽声，也没有听见爷爷的摩托车轰隆隆的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安静和深入骨髓的孤独，将哭泣的他紧紧包裹着。

黑豆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眼睛疼，嗓子也干了，他想下床来找水喝，推开屋门，却发现爷爷倒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

黑豆叫喊着：“爷爷，爷爷！你醒醒啊！”

黑夜中，黑豆的哭声惊动了隔壁的祝奶奶。祝奶奶披着单薄的衫子进了黑豆家的院子，看黑豆的爷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她也吓得六神无主，赶紧叫醒祝爷爷去镇上的卫生所请张大夫来看。

青牛本来是要早早回家的，可是牛不听话，踩了别人家的田埂，那人就抓住青牛，让青牛把田埂重新垒起来，牛的蹄印都要填好，用泥巴抹平了才准他回去。

青牛在田埂上一直从傍晚忙活到深夜，其实那人早已经回家了，也没有人监督着他把活干完。青牛老实，用手把田埂垒好，又把牛蹄印抹平，才筋疲力尽地牵着两头牛回家。

经过黑豆家的时候，祝奶奶正在呼天喊地地叫着黑豆爷爷的名字，祝爷爷也正急着去卫生所找张大夫。

青牛把牛拴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上，进来问怎么回事。

祝奶奶说：“黑豆的爷爷快不行了，得赶紧找张大夫。”

青牛二话没说，把黑豆的爷爷从地上抱起来，背在了自己的身上，急匆匆地向卫生所跑去。

黑豆的腿上打着石膏，走路不方便，但是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颠一颠、一瘸一拐地跟在青牛和祝奶奶后面跑。

第二天，青牛一大早起床就来卫生所看黑豆的爷爷，刚走进街口，就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张大夫站在卫生所门口，无奈地摇着头，脸上写满了焦急。

周围的人问张大夫：“黑豆的爷爷到底什么病啊？”

张大夫说：“应该是脑出血。”

“那你这里救得了吗？”

“我这里设备不行，药也不行，得到城里大医院做全面的检查啊。”

一个人就感叹：“完了，一旦去了大医院，那他一辈子挣的钱也就白挣了。”

另一个人说：“钱白挣了是小事，能把命救回来就不错了。”

……

大家议论纷纷，看着救护车把黑豆的爷爷拉走了。黑豆哭喊着，第一次那么伤心绝望地坐在地上哭。青牛把黑豆拉起来，黑豆哭着哭着又坐在了地上；青牛又去拉，黑豆还是哭着哭着又坐在了地上……反反复复很多次，大家就劝青牛，别拉了，让黑豆哭会儿，这孩子太可怜了。接着，有人陆陆续续给黑豆送来饭菜，还帮他擦眼泪，让他先回家里吃饭，说爷爷不会有事的，过几天爷爷病好了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