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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的父亲(第2页)

前边说过,父亲曾“弄”过一回生产队的苜蓿,却落败而归。此后,任母亲怎么唠叨埋怨,他死活都不愿去“弄”苜蓿。

家里实在没有啥吃的了,父亲实在无法可想,便背着母亲辛辛苦苦织的几匹土布去北山换粮。所谓北山,就是长武、彬县(今彬州市)、旬邑一带。那里地广人稀,好像也不出产棉花,缺布匹。我们家乡距北山有二百多里路,父亲背着几匹土布,徒步而行,去换山里人平日积攒下来的玉米和谷子。我无法想象,二百多里路,往返的路上要翻沟越岭、蹚河过水,在那个交通尚不发达的年代,靠双脚去走完,那是怎样的一种艰难和不易,而父亲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北山的路远且不说,他还背着沉甸甸的土布。什么住店什么吃饭,那是绝对不会有的事情。见村借宿,遇庙落脚,逢河饮水,干粮充饥。等到了山里,布换出去了,肩上又是多半口袋的玉米或谷子。要背,要扛,要下山,要翻沟,要蹚河……直至把粮食背回家。

父亲回到家已是子夜时分,我被沉重的敲门声惊醒,母亲披上衣服打开门,只见父亲背着半口袋粮食踉踉跄跄地进了屋。母亲赶紧帮父亲卸下背上的口袋,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挣扎不起身,母亲含着泪水把他搀扶起来,可两人脸上都溢满了笑容。

此后,母亲没明没黑地纺线、织布,父亲一月二十天背着土布去北山换粮。虽说受尽了艰辛,但一家人总算度过了饥荒。

时光悄然流逝,日子还在继续。

眨眼到了1970年。9月份,学校复课了,开始招收高中学生,生产队推荐我去上学。这无疑是件喜事。没有料到的是父亲患了胸膜炎,几经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可他那钢似的身体却完全垮了。

这次上学的机会十分难得,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可我看到父亲那被病魔折磨得已经完全衰老的面容,就不想去了。我已经十七岁了,应该也能接过父亲肩上的养家重担。

父亲却高兴得合不拢嘴,精神添了许多,似乎也年轻了十多岁。他要母亲给我准备一套像样的衣服。他向来都觉得读书人应该要有读书人的样子。我看着父亲那早已驼起的腰背,那如霜的华发,那黄里透青的脸色,鼻子直发酸,好半晌,说:“爹,我不想念书……”

父亲一愣,脸色陡然一变:“你说啥?你不想念书想干啥?你是想跟你爹一样打一辈子牛后半截,啃一辈子粑粑馍?嗯?!”

“你有病……”我怯怯地说。

“我的病早好了!”父亲把胸脯拍得咚咚响。“你怕啥?怕你爹供不起你,还是咋的?就你爹这身体,村里还没谁能比得了……”话未说完,他却咳嗽起来。

我急忙上前为父亲捶背。好半天,父亲才止住了咳嗽,看着我说:“书,说啥也要念!”

我看着父亲,心里只想哭。

母亲拿来毛巾,替父亲擦去沾在胡子上的唾液,红着眼圈对我说:“听你爹的话,去念书吧。”

“嗯。”我答应一声,急忙走开了。我怕在父母亲面前哭出声来。

我上学了,父亲却带病上工了。

队里照顾父亲,给他安排了一个轻省活儿——吆鸡。那时穷,家家户户都养鸡,油盐酱醋指靠“鸡屁股银行”。鸡都是散养,村口有一片麦田,靠路边的麦苗几乎被鸡光了,还大有往里发展的趋势。父亲原本是生产队的饲养员,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再干重活儿了,队长照顾他,安排他去吆鸡。

其实,吆鸡并不是大伙儿想象中的轻省活儿。我常在星期天替父亲去吆鸡。那年月,鸡也缺食,它们也很有智慧,组成几个作战群,分头行动。吆鸡时你赶东头的鸡群,西头的鸡群就迅速出击;你回师去赶西头的鸡群,东头的鸡群又向麦田进攻。你又不能下手往死里打鸡,鸡为了活命也不容易呀。再说了,你打死了鸡,鸡的主人会跟你拼命的。因为有过这样的先例。在父亲之前,负责吆鸡的是个倔老汉,打死过一只鸡,被鸡的主人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两人差点干起架来。因此,父亲交代我:“把鸡撵走就行了,千万不敢往死打!”我谨遵父言,不敢对鸡动真格的。东奔西走,一天下来我嗓子都喊哑了,腿都跑肿了。我这才明白父亲干的那活儿并不轻省,可他为了养家还得干。

我和母亲都没有想到死神正在跟踪着父亲。父亲的胸膜炎并没有好转,控制只是一种假象。他的病情迅速恶化了,而且引发了心脏病。

父亲再也支撑不住了,躺倒在炕上。我不得不辍了学。尽管父亲十万分不乐意,可他已经再没力气指责我了。父亲看着我,目光发直,嘴唇哆嗦着想给我说点啥,可最终啥也没说,目光转了过去。

用母亲的话说,我已经十七岁了,吃十八的饭。我虽然还不能完全懂得人生和生活的艰辛,可我已经尝到了苦涩。事过多年,我完全理解父亲那时候的心情,行笔至此,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那时缺医少药,医疗技术也很落后,父亲的病没有好的治疗办法和特效药物。大夫说,要想延续父亲的生命,一要静养,二要补充营养。家里虽不像前些年那样困难,但还是无力给父亲补充营养。每每看见父亲强咽碜牙的玉米糁子和玉米面搅团,母亲的眼圈就发红,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一天,母亲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些白面,单另给父亲蒸了些馍馍。父亲却发了火:“你是不想过日子了?这么吃,王十万(民国时期当地的一个大财主)也会吃穷的!”

父亲的秉性母亲最清楚。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暗暗垂泪。

到了冬天,父亲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家里实在拿不出钱让父亲去住院治疗。父亲终日躺在炕上,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在应付困难的呼吸。他出气像拉风箱,整个面部肿得很是吓人。一到晚上,父亲就浑身疼痛,无法入睡,从炕的这头折腾到那头,呻吟声不绝。

看着父亲如此受罪,母亲决定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送父亲去住院治疗!

母亲把决定给父亲说了。父亲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我虽然还懂不了人世间许多事情,但看得出父亲不愿等死。父亲是不怕死的,但却不想死。谁想死呢?我的父亲只有六十岁啊!

村里的何七叔在杨陵地段医院当院长,恰好那天回家休假。母亲去找何七叔,何七叔让父亲明天去医院,他来安排住院事宜。

次日清晨,我和叔伯兄长用架子车拉父亲去医院。我们要搀扶父亲上车,他却说啥也不要我们搀扶。希望之光驱散了他的病痛,他竟像健康时那样迈着大步走出街门,上了架子车。他不愿意让村里人看到他病恹恹的模样,如果他还有一丝气力肯定不愿意坐架子车,他要强了一辈子啊。可病魔打倒了他,他力不从心,坐架子车是他无法拒绝的选择。

母亲和我都万万没有想到父亲没能再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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