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门一开,雪带着一股寒气争先恐后拥进来,吓了香草一跳。夜里不知何时降了场大雪,风旋来的雪堆积在门槛外有一尺多高。
一阵咳嗽声从窑掌传来。“下雪了?”婆婆蜷缩在被窝里,露出乱蓬蓬的头发和苍老的脸,目光混浊地望着窗外。“嗯,很厚呢,没脚腕子了,这下能给窖里收雪了。”香草清理着门口的雪,对婆婆说。
用木锨铲出一条小路,香草站在硷畔望了一眼远处,绵延起伏的白于山一夜之间全部银装素裹,变成了白色的世界。村里早起的人已开始往水窖收雪了,隔壁邻家院子里传来木锨撞击地面的声音。
香草家的水窖在硷畔底下,一冬未降雪,水窖是干的,夏天收的雨水早用完了。香草揭开厚重的木盖,干涸的水窖如野兽般张开了口,急切地要把雪吞进肚里。香草蹲下身向窖里望了望,淤泥沉积的窖底裂了几道口子。香草很快行动,把水窖周围的雪铲进窖里。她干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了,白花花的雪刺得人睁不开眼。刺骨的北风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感觉生疼。
香草见鸡窝棚上堆着厚厚的雪,像发起的白面,用手捧了一捧,低头伸出舌尖去舔,雪一沾舌头即刻化了,冰冷渗骨。真好!
瞧这松软、洁白、晶莹的雪,对于干旱的山区,可谓久旱逢甘露。雪收进水窖,融化后变成水,就有水吃了,不用再到沟底辛苦驮那点儿水。虽然雪水没城里的自来水好吃,水看上去也是混浊的,没自来水清,但总比没水吃要强。
窖里填满了雪,香草到村口背牛粪。她头上围着块红头巾,红头巾在冰天雪地中犹如一簇跳跃的火苗,异常醒目。一个雪堆前,香草用木锨铲去上面的雪,是一小堆牛粪,她将牛粪拾进背篓,拍拍冻麻木的手,将手插进棉袖筒里取暖,抬眼向远处眺望。
清冷、寂寞的山坳,寂静幽邃,不见一个人影。雪如一块铺天盖地的白缎子,盖在大地上,干净、纯洁,上面没有任何污渍。远处的大山默然挺立,远看仿佛扣着白皑皑的雪帽,显得圣洁庄严。回望村子,那些破旧的土窑洞被雪压得更矮了。
两山间的谷地萧瑟又冷峻,只有南面山脚下前不久立起的两个高大的钻井架矗立在冰天雪地中,给这荒僻的村子增添了些许生机。
井架是长庆石油钻三队的。据勘探队勘察,这大山深处埋藏有石油,后来就来了这个井队,竖起了两个高大的钻井架,井架旁散落着几顶帆布帐篷。香草望着那几顶帆布篷子,很多次都想过去看看。她想不明白,天寒地冻,那薄薄的帆布篷子还不把那些钻石油的人给冻干?他们烧啥?吃啥?用啥取暖?一连串问题在香草的脑海里盘旋,可她终究没有去。
突然“砰”的一声,远处传来清脆的枪声,香草吓了一跳,心怦怦一阵急跳。天哪,这大雪地竟有人在打兔子!雪原狩猎,真是别有一番情趣。香草惊喜地向山那边张望,山坡那边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
香草等了许久,仍不见那个人影出现。她有些奇怪,这偏僻的山沟很少有生人来,这个打兔子的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一阵西北风夹杂着雪粒向香草扑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全身又冷又冰,心也犹如这冰冷的雪谷,空冷寂寞。回吧,她默然收回目光。腿脚冻麻木了,跺跺脚、搓搓手,弯腰吃力地背起背篓。本来牛粪是干的,很轻,可渗进雪水就变沉了。
她才走出十来步,不想脚下一滑,一个仰面朝天摔倒在雪地里,背篓里的粪全撒了出去。
“哎哟!”香草呻吟。这跤摔得不轻,眼冒金星,太阳穴嗡嗡直响。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男人的笑,笑得肆无忌惮。恍惚间,香草以为琦在笑。
她既懊丧又恼火,有啥好笑的!香草没转身就说:“笑个屁!
还不快扶我起来。”她腰疼得厉害,一时无法站起。
雪地传来“咯吱——咯吱——”沉重的脚步声,一双手从后边用力地将香草扶起。香草一扭头,不禁愣住了,惊恐中向后退了几步。
一个陌生人!这人是谁?
“怎么,扶你起来也不谢我?”男人见香草眼神惊慌,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打趣地说。
“你是哪里的?”
男人没说话,只是盯着香草,用手指了指山脚下那两个钻井架。
原来,这人是甘草沟那边钻石油的。
“男人都死绝了!大雪地里让女人出来干活儿?”男人说着,目光有些奇怪。他大约三十岁,中等身材,一件糊满油渍的黄棉大衣紧裹着身子,头上戴顶棉军帽,军帽两扇耳朵很滑稽地向下耷拉着。黝黑的脸上一对小眼炯炯有神,此刻,这双小眼正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看。他肩上背杆猎枪,手里提一只麻灰色的兔子,兔子的两只耳朵耷拉着,身上沾着一片血渍。看来,它是大雪地里扛不住饥饿跑出来觅食,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香草没搭理男人,目光落在他手里那只兔子上。灰兔真可怜,如果它乖乖待在窝里,就不会遭此劫难了。它一定是饿坏了,才不得不跑出来。自己不也一样吗?香草不知道,她那凄凉、怅然的表情竟使眼前这个男人怦然心动。他不觉咧开厚厚的唇,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了。他提起手里的“战利品”
看了看,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它撞在了我的枪口上。”
见女人死盯着他手里的兔子不言语,便没话找话搭讪。
香草此时才觉得直勾勾盯着那只兔子有些不妥,急忙弯下腰将撒在雪地里的牛粪往背篓里拾。不知为啥,男人那双小眼让香草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香草想到了琦,这双如锥子似的小眼,真像琦的那双眼睛啊!
“我来帮你!”陌生男人竟一步跨过来,将猎枪和兔子往雪地里一丢,手上戴着脏兮兮分不清颜色的手套,帮香草捡起牛粪来。
“啊?不,不麻烦你!这牛粪脏,要糊脏你的手套。”香草惊慌失措地拒绝着,男人突然的举动使她有些不知所措。
“没关系,手套本来就脏了。你背这粪做什么?”男人一边捡一边不解地问。
“能做啥?做饭取暖嘛。”
“用粪做饭?”男人吃惊地瞪圆了小眼。
“那你说我们烧什么?”香草不屑地看了一眼男人,心想这人真是少见多怪。
“这……”男人一时语塞,望了望不长一棵树的光秃秃的山梁。
“你们不买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