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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的抒雁(第2页)

五首短诗以《夏天的小诗》为总题在《星星》上发表,艾青著文赞叹不已,惊呼这是“真正的小诗”,“每一首都带来一股逼人的清新的气息”“留下深刻的奇特的印象”。

非常明显,雷抒雁精心于自由联想,意境契合,实践自己的诗歌宣言,开始打磨自己的诗风了。年复一年,又是抒情诗,又是哲理诗,全力铸造绝句式的末句,余味曲包,精致再精致。

直到合辙押韵、气韵生动的《泾河,渭河》——再到《母亲》:“在所有的词里我最怕‘失去’‘失去’是词里的刀子母亲,我轻抚着我的伤痛想说给有母健在的所有人。”——再到2011年发表在《人民文学》9月刊上的、我认为堪称绝笔之作的《泥土的门》。

2003年,抒雁病倒,王巨才告诉我说,抒雁直肠癌已经到了晚期,但他心理状态极好。我去医院送他一盆文竹,文竹常年青翠,似竹有节,堪可喻之。抒雁知道他家有该病的家族史,也知道他的病不是早中期,但是出奇地坦然,像个不怕死的钢铁战士。乐乐呵呵,一年两年过去了;跑跑颠颠,三年五年痊愈了;六年七年像没事的人了;八年九年平稳过渡。果真像科学证明的那样:爱心多,内啡肽分泌就多,免疫力自然增强。奇迹出现了,亲友们奔走相告。

2004年,梁澄清在咸阳建立“当代作家手稿收藏文库”,邀我们题词。我题:“秦始皇在这里焚书坑儒,咸阳人为历史不舍儒书。”抒雁题:“把书藏进图书馆,就是把你藏进历史。”梁澄清大为惊诧,称赞我和抒雁。我说:“我是‘呐喊’,他是‘歌唱’;我是散文,他是诗;我是水,他是酒;我是礼泉人,他是泾阳人——都是咸阳娃!”周明说:“我也是咱咸阳娃。”抒雁说:“周至已经划归西安了。”周明说:“周至依山傍水,秦岭到处是隐士,我们死了到那儿去。”我说:“我才不去呢,我要进图书馆。巴金建造的中国现代文学馆就是作家的八宝山,文学馆书架上的著作就是作家的骨灰盒!”抒雁哈哈大笑。

抒雁热爱生活,博览群书,什么都懂,是个杂家,喜欢插科打诨,嘴上挂着俗文学,一不留神就来荤的;而且好辩,你说东,他偏说西,强调真理的片面性,最爱抬杠,兴起,放浪形骸,像个顽皮的小孩,不知毛发之既白。他隔三岔五跟我通话,天南海北,指天画地,无所不谈。他在网上发现什么,文坛什么花絮,某某作品好看,凤凰台正在播什么,我的电话铃就响了,哪怕我正在吃饭。

北京文坛有个以周明为盟主、松散而团结的陕籍团队,乡党聚会分外热闹,最爱打闹的就是抒雁,红黄蓝白黑,一应俱全,雅号“文坛基辛格”的周明哪是他的对手。我们仨加上何西来,陕人称作“北京四老”。周明引用田珍颖的话说:“人过七十,进入倒计时。”抒雁最小,却不赞注意养生,说:“咱‘四老’可得注意了,谁都不能走!我说:“是啊,像张艺谋说的,‘一个都不能少’!”所以,我和周明只要听见抒雁咳嗽,就劝他少外出走动,他听不进去,此人一年到头像转动着的陀螺,没有工夫叹息。

谈及陕西饭,他立马上劲,滔滔不绝,说吃家乡饭那才叫“美”,解馋!舌苔上的记忆、味觉的记忆最顽固,牵动人的一生,陕人吸食面条的咂咂声让人听见麦客嚓嚓的割麦声。又说,口味让人变得原始、恢复野性,谁想认识陕西人,就得看咱陕人怎么吃面(所以他住院时李健看他,他叮嘱李健只带上岐山臊子面就行)。我请教他怎么用自发面粉烙陕西锅盔,怎么用芹菜泡浆水做浆水面,他如数家珍。

他敬惜一切生物,最爱狗狗,白天带出去遛,晚上睡觉,狗狗忠实地守卧在他的枕边。我问他:“狗狗、马莉,你最爱哪个?”“她哪能和它比?”马上又笑了,“没有可比性嘛!”狗狗死了,抒雁惶惶不可终日,儿子买回一只新伙伴,他才把心放了下来。(家人惊异地发现,抒雁去世,狗狗蔫了。)真不知道一个癌症患者化疗一遍一遍地做,头发一茬一茬地掉,哪来这么大的精神头啊!

鲁迅大病之后,午夜醒来,叫醒许广平开灯,问他要做什么,他说:“什么也不做,只想看看。”他留恋,要感觉“存在”,感觉“活着”,叹道:“还有许多工作没做完!”颖异过人如抒雁者,于此当了然于心。“还有许多工作没做完!”便抓紧时间赶快做,有机会便四处奔波,哪管旅途劳顿,哪怕行万里路,正像他崇拜的司马迁那样。抒雁说过:“给大家说我写作的秘密:我是一个陕西人,司马迁是我精神和文学的教父,他忍受肉体被阉割的痛苦,给我们留下一部《史记》。司马迁假如只是捂着裤裆写自己疼痛,我们就看不到《史记》,更不用说什么才是‘活着’!”

从1979年起,我和抒雁交流观点,臧否文坛,“过从甚密”,直到三十年后的2009年3月西安召开的“人民诗人雷抒雁诗歌朗诵会”。

雷抒雁说:“‘人民诗人’不敢当,我只想做个‘人民的诗人’。”

研讨会对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和他的其他诗作倍加赞赏。畅广元教授直言:“《小草》标志着一个精神高度,但新世纪后,雷抒雁在追求精神的高度上,不像当时那样热切和强烈了,我依然怀念让我警醒的‘比我还肮脏的愚蠢’。”杨乐生教授附议说:“诗人不见了,遍地都是写歌的人,在诗歌创作的困局中,诗人缺少了在危局中守持的精神。”一时间会场活跃,七嘴八舌。

雷抒雁说话了:“读者要求作家延续原来的高度,能否达到,是他的才能决定的。我就是一个平庸的人在写诗。现在,我要念一首我的《掌上的心》给你们听。”

如果我能把心托在掌上像红红的草莓托在厚厚的绿叶上那么,你就会一目了然你就会说哦,多么可爱的红润可是,如果我真的把心托在掌上像红红的草莓托在厚厚的绿叶上那么,定会被可恶的鸟啄破我该怎么说呢该怎么表达这裂心的痛苦?

这是抒雁的名诗,意在表达与人难于沟通的个人经验,大家一时懵了。他接着说:“在诗歌里,我强调社会经验,但不否定个人经验。”可是,雷抒雁这番话不为在座的评论家所理解。我站了起来,说:“抒雁,你所答非所问……但希望你葆有原先的批判精神……”话音未落,大家纷纷议论,雷抒雁站起来抢了话:“写诗的确是很难的。对文字,我有一种敬畏,我的文字必须从我的血管流出来,可能不深刻、没高度,但那是我这个时代最真实的东西,我愿意跟这个时代同步行走。你们今天真的给我敲了警钟。”

抒雁养病期间,追求更高,用力更勤,把他经历过“文革”后的“成熟”,连同改革开放期间那颗“被可恶的鸟啄破”“像红红的草莓”的心——社会体验和个人经验,忘情地倾诉,写了大量的散文小品。他每在《今晚报》发出一篇,我都要告诉他,谈心得,然后,将样报转送给他。其间,他出版了好多本散文集,他的散文像散文诗。他是诗人,诗性诗笔无所不在,纵使笔会的同题作文,取材、角度、谋篇,也与众不同。

他在“引进”国外之余,借养病的时间,把手伸向民间和传统,吸吮民间文化香甜的乳汁,饱饮古典文化的玉液琼浆。他研究方言,发表论文,我的藏书《关西方言钩沉》(范紫东著)现仍存放在他的手边。他经过“引进”

又回到古典诗歌的源头,重读《诗经》,用白话解读《诗经》,一新人耳目的《还原诗经——远古的回声》出版了。

从1979年开始,一个穿军装的年轻诗人觉醒了,不间断地歌唱,为操守、为气节,一直唱到近三十年后的《激情编年——雷抒雁诗选》。《小草在歌唱》之后,他的小诗像绝句一样精美、短小、开阔、震人、耐咀嚼。

堪称绝笔之作的,是他发表于2011年《人民文学》9月刊上的小诗《泥土的门》,赞美骨肉亲情,融入泥土乡情,跨越生死之间,照应《小草在歌唱》里目睹一切的“小草”,读之不禁怦然心动,淌下泪水。这是雷诗的绝唱,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七行一百零三个字!

我以眼睛送母亲回归泥土辛劳一生她却洁身而去毅然跨过烈火的安检唯一带走的是我呼叫了几十年随叫随应的一个词母亲如今,我只有拍打大地呼叫母亲无望地扯住那些野草像童年时拉着她的衣襟可是,无论如何泪水也敲不开泥土紧闭的门像绝句,却不带格律的枷锁,凝练而传神;是自由体,却不散漫零乱,收放自如,妙喻连珠。

我非常喜欢这首小诗,几次拨通电话同抒雁长谈,他说:“老阎,你太理解我了!”

雷抒雁没有忘记胡风信中的教诲:“如果你写诗的时候用你写张志新的感情动力来体验感情的真实度,那么久而久之,对常见的平凡事物也会写成真情实感的诗歌来吧。”他更不会忘记艾青“真正的小诗”的赞誉,没有辜负艾青“只有新鲜的比喻、新鲜的形容词和新鲜的动词互相配合起来,才有可能产生新鲜的意境”的审美期待。

雷抒雁愈接近终点,愈追求简洁、凝聚、写意,以及跌宕、跳跃的节奏,意象、意境的切合,把生命留给诗史。

快过年了,抒雁住院,周明和我想去看他,他说要回家过年,过几天吧。李健闯进病房,带去我的问候,说我想他,抒雁眼角湿了。刘茵去信问候并发去《咸阳日报》上梁澄清引用我的话:“我是‘呐喊’,他是‘歌唱’;我是散文,他是诗;我是水,他是酒;我是礼泉人,他是泾阳人——都是咸阳娃!”他看完,笑了,说:“老朋友阎纲的。”然后叹了一声:“真——想——起来!”后来突然说道:“我可能严重了。”腊月二十六回家,要吃家乡的臊子面;正月初四晚同家人欢聚说说笑笑,几小时后的初五凌晨一时半安然长辞。

他最年轻,最先“失去”了!

雷抒雁是新时期以来,继其崇拜的艾青之后杰出的诗人,我为他庆幸。同在西安那天,借花献佛,赠他一幅油画(剪贴),上写:吴冠中的得意之作《野草》。

2009年3月

西安·雷诗朗诵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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