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府试一样,考生们不必在此等候发榜,他们各回本县,静等佳音。
到预定放榜之日,党进弟兄迫不及待地要去县城亲眼看,因为中了秀才,官府不派人报录。
是天,县礼房大门前站满了看榜的人,有的是考生自己,也有陪送的亲人,还有些毫不相干的过路看热闹的人。
午时许,榜单终于贴出。人们忽地一下挤上前去。党进三弟兄身高体壮没有被挤倒,倒有一位身材低矮瘦弱的人被踩在脚下,踏得他哇哇大叫,险些丢了小命。
党进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因为他排在最前头。他兴奋极了,没想到自己竟能位居榜首。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喊:“第一名是党进,是不是咱华阴人?谁家的娃这么厉害!”另有一个人说:“咱县的,我认得,他是葱峪党家的娃。”党进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舅家村里的人。他儿子本次也考秀才,也榜上有名。党进小时常和表姐春秀在他家门前玩。
党巡、党迨也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党巡在第十位,党迨在第三十位。兄弟三人高兴得手舞足蹈,相互拥抱在一起,高喊:“中了!
中了!”
党进建议到茶馆里坐一坐。他们手牵手,向礼房对面的茶馆走去。真想碰见个熟人,向他们显一显党家的名声。
到了茶馆,只见茶几上坐着一位流泪的人。此人名叫屈才,是屈家庄一位老童生,见党进来了,哭得更加伤心。党进知道他是落榜之人,便上前安慰道:“老屈叔叔,心放宽些,今年没中,下次再考,咱们还有时间。”屈才带着哭音说:“我今年都三十五了,还只是个童生的头衔,实在无力再拼了。”党进说:“咋就无力再拼?明朝的范进不是到五十岁才中了举,说不定他四十岁还没中秀才哩。以你的人品和能力,说不定比他还强,希望还是有的。”屈才叹口气说道:“我家本来就不富有,为了功名,花空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卖了几亩好地。父亲老了,无力务农,妻儿还要吃饭,我还怎么再拼?”党进听言,也紧锁双眉,不知该怎样开导他。
正说着,又走来一位落榜的人。党进一看,原是西村的石祥。他也三十出了头,大约也是三次院试未过,但他家境较好,撑得起科举的折腾,也比较乐观,见屈才哭成这个样子,也上前劝道:“仁兄何必悲伤,看我就没流一点儿眼泪。考不上就不考了,何必一定要吊死在科场这棵树上?再则,咱已是个离田的人了,随便找个事干一干也饿不死,天无绝人之路。”
屈才哪能听得进去,把劝解当成了耳边风。他心想:苦读了几十年书,连个秀才都没捞到,如今就这样结束了。他越想越伤心,当着石祥的面说道:“反正我是不想活了,也没脸再活在世上了。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说罢,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甩袖就走。
石祥以为他在说气话,并没有当回事。但党进听了却吃惊不小,唯恐他要干傻事,便急忙拦住他说:“急什么?今天咱都不回家了,走,到我家店里叙叙旧。”于是兄弟三个连推带拉,把屈才请到店中。经过耐心的劝导,屈才终于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三兄弟同时考中,皆大欢喜,但党迨却有点儿不满足,说道:“进哥呀,你考了首名,我却落到第三十名,在人前多没面子!”党进一笑,说:“十三个县中,只能有一个第一,所中的五十个人不能人人都当第一。你第三十名还嫌没面子,那没有考中的几百人,他们的面子哪里去了?咱应该庆幸才是,别得了千官想万官。”党迨眉开眼笑,做了个两臂扩胸的动作说:“也是,五十个上榜者,我的排次居中,应该说很好了。”
同一天,府门前还有一张告示,是县太爷亲自署名的,是举行“荷花宴”的通知。按惯例,每次院试后,县令都要为得中的秀才设以盛宴,祝贺并加以鼓励。时间定在六月二十五。
因家中还等着他们的消息,县城不能久留,弟兄三个便急速乘马回府,和大家欢聚一堂。
家中得知三弟兄同中秀才后,欢腾一片。老太爷命管家取出准备好的超长鞭炮,在山庄城门前燃放。噼里啪啦的喜庆之音响彻了高山幽谷。
儿子得中,老子高兴。党泷高兴地说:“咱家的秀才非同一般,不但一家连中三员,而且位居十县之首。犬子连获三个案首,是个罕见的‘小三元’之才。何谓‘小三元’?因为中了头名举人称解元,中了头名贡士称会元,中了头名进士称状元,若一人连中三个头名,就荣称‘三元公’;而连中县试、府试、院试的第一名,就称作‘小三元’。党进能中小三元,也非常了不起。”
党进和两个堂弟十分亲热地依偎在王氏祖母的身旁。党巡拉着祖母的双手说:“多蒙奶奶的关怀照料!我俩远离爹娘,双双回老家读书,才获得了这个荣耀。你百年后,我俩一定为你守墓百日,多叩几个头!”
是时,匡茜也在一旁,党迨也依着她说道:“婶娘待儿好似亲生,小侄感恩不尽,终生难忘。”匡茜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是婶子我应该做到的。”
铁蛋听说党进他们回来了,便在清脆的爆竹声中,快步地前来祝贺。
党进见铁蛋来了,本以为他会因落榜而苦闷,欲前去安慰,但他却笑着说道:“祝贺你得中了头名秀才!小民愧不如你,我落榜是预料之中的事。
我家境贫寒,条件很差,学业怎能和你相比?但我相信,只要我不断努力,即使我考不上举人,捞个秀才当当,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给我帮了许多忙,还让我受了一次府试的锻炼,我已十分满足了。”
党进听了,鼓励他说:“你天资聪明,又有男子汉的远大志向,一定能把书念成。我的藏书很多,你需要什么说一声,我叫书童给你送去。”
贫富悬殊的两个家庭的孩子,关系如此之好,这是祖母王氏言传身教的结果。
此时,甘璐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心想:同在一口锅里吃饭,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就不如人家。她看着匡茜婆媳得意的样子,嫉妒之心大增,瞥了一眼,小声说:“别高兴早了!”
她看着身边的儿子说:“你看看人家扬眉吐气的样子,咱娘儿俩却龟缩在墙角里,你咋不给娘争口气!儿呀,凭着你的聪明才智,再好好念几年书,即使赶不上那个小进,也不能没有一点儿初级的功名。你就甘心当个白丁?”
甘璐的劝学何止百遍,已在儿子的耳朵里生了茧,此时的良言已成了耳边风,从党迅的这边耳中进,又从那边的耳中出,甚至有时根本就没进耳,挨着脸颊飞过了。此时他心中也烦闷,把两耳一捂,跑进内院去了。
甘璐见儿子如此这般,气得头昏脑涨,但她丝毫不检点自己教子的失误,一味地恨地怨天。
傍晚,庭院里挂上了红灯笼,欢笑之声飘满城。老太爷为了感谢丰先生的功德,专门备了一桌酒菜,吩咐党进说:“去书院把你丰爷爷请来,今晚咱举行一个小小的谢师宴会。”
席间,祖孙三代分别给丰先生敬了酒。
酒过三巡,大家随意畅谈,气氛活跃。
党巡起身言道:“丰爷爷真好!我和党迨回来的一年多时间里,受到了良好的教导,才获得了此成绩。回想天水的那个学堂,我那启蒙老师虽也学问高深,但脾气有点儿暴躁,动不动就拿起板子打娃。”
党迨也抢着说道:“好厉害呀!我记不得挨了多少次打了,有一次把我的手都打肿了,吃饭都端不住碗。我母亲心疼得掉下了眼泪,埋怨地说:‘打是可以的,它只是吓娃而已,不必打得这么狠。’”
党巡又说:“严加教训倒也可以,只是讲解不太耐心,我们有不懂的地方只敢问一遍,要是还不明白,若再要问,他就训你听讲不用心。不像我们的丰爷爷,百问不烦,讲得又那么认真详尽。”
说起为师之道,党迨又言道:“我听党进哥哥说,丰爷爷也讲师道尊严,强调尊师爱徒,丰爷爷首先爱徒。我们有错,他总是耐心说服,除了打过笃学哥哥一次外,从来没有体罚过我们,最多厉声训斥几句,或拿起戒尺吓唬一下,以示警告。”
党进好像要做总结发言,他说:“丰爷爷的寝室里挂着四个楷书大字,上写‘为人师表’,他确实做到了为人师表。他言行谨慎,以身作则,是世间最好的老师。”
丰先生听了,哈哈一笑说:“不对,不对!说我好可以,但不是最好,最好的老师应该是被称为万世师表的孔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