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皇上一锤定音,“如何对付匈奴,我们静观其变吧!”
於单等在代郡休整了数十日,换乘汉朝的军马,在代郡兵马都尉的护送下,沿着秦直道南下,经上郡、北地、云阳,穿过泾渭,一路迤逦而行,向长安奔来。
自从踏上西汉王朝都城长安的地界,於单就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是悲?是喜?或者说是悲喜交集。於单虽然出生在天低云暗的图拉河畔,满眼看到的是肯特山下一望无垠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和马匹,但透过芳草萋萋、一望无垠的牧野,想到山外世界看看的欲望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在於单童年的时候,从汉朝长安来的阿妈就给他讲了许许多多关于长安的故事。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一阵晚风轻轻吹来,坡上的青草飒飒作响。他和阿妈坐在山坡上,望着东边渐渐升起的一轮明月,阿妈轻声哼唱起一首名叫《汉广》的歌谣:“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阿妈唱这首歌谣的时候,不知是想起了远在南方的故乡,还是想起了她的亲人,泪水沿着她白皙的脸不停地往下滑落。小於单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擦去了阿妈脸上的泪水。他一边擦一边安慰阿妈:“阿妈,不哭!阿妈,不哭!”阿妈望着他胖嘟嘟的小圆脸,叹一口气,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指着月亮,对於单说:“於单,你知道吗,在遥远的南方有一个地方,它的名字叫长安。”小於单摇了摇头说:“阿妈,长安城大吗?”阿妈的眼睛像迷兔一样迷离,她似乎想起了遗忘在千里之外故乡的陈年往事,喃喃地说:“长安城又叫斗城,开有十二道城门,每道城门下各开有三个宽阔的门洞,门洞宽六米,可容纳十二辆四匹马驾驭的马车同时出入。”小於单好奇地问:“长安城的街道有我们王庭的街道宽吗?”阿妈像回忆一样说:“长安有八条大街,最热闹的场所就是东市和西市,东市有三个市场,西市有六个市场,合称‘长安九市’。
九市里,贸易之物堆积如山,有漆器、木器、铜铁、丝絮、绸帛、毛线、皮革、刺绣、粮食、木炭等,有耍刀卖艺的、抽签算卦的、斗鸡杂耍的,还有捏泥人卖冰糖葫芦的,应有尽有……”小於单听了认真地说:“阿妈,我长大了一定要马踏长安,把那里的东西抢回来。”阿妈吃惊地盯着小於单的眼睛问:“为什么?”小於单说:“阿爸说,长安是一只肥羊,他迟早要挥兵南下,吞下这只肥羊。”听了於单的话阿妈气愤极了,她用一种小於单看起来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扬手打了他一个嘴巴,气势汹汹地说:“你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小於单哇的一声被吓哭了,他从来没见过阿妈发这么大的火,阿妈几乎用咬牙切齿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於单,你给我记住,长安城是阿妈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那里有你的达嘎和细给麦(匈奴语,分别为“舅舅”“姨姨”的意思),也有你阿爸的阿斯当和阿子囊(匈奴语,分别为“岳父”“岳母”的意思),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允许你去屠杀自己的亲人。你的阿爸我管不了,我能管住你!听见没有?”
多少年过去了,那个月夜一直在於单的心里缠绕,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他是应该感谢阿妈的,在他骑羊射鼠的年龄,阿妈就开始教他背诵第一首汉人的诗《关雎》。在阿妈的悉心教导下,他会用树枝在草地上写下“於单”两个汉字,知道了那就是自己的名字。在阿妈那里,他知道了嫦娥奔月、后羿射日、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大禹治水的故事,知道了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家孔子、老子、孟子、韩非子等人的思想和学说,知道了中国历史已经经历了夏、商、周、秦四个朝代,现在是汉代,也知道了匈奴人的祖先叫淳维,是夏后氏的子孙。后来,工于心计熟知汉学的叔叔左谷蠡王伊稚斜也把他聪明伶俐的大女儿火绒送到阿妈的穹庐,让阿妈也教火绒学习写字读书。
长安城真是雄伟啊!那灰色的厚重城墙随地转折,有七个折角,西城门上的城楼有十余层高,携风弄日,耸入云霄,远远望去,犹如天上宫阙。
正当於单感慨不已时,我骑着马率领数百军士从西城门拥了出来。
“来者可是匈奴王子於单?”我在马上抱拳问道。
於单后来对我说,他在马上把我仔细端详,见骑马的我身高七尺五寸,面如冠玉,目似流星,唇若涂脂,头戴武弈大冠,加金铛,附银蝉,饰貂尾,着一身期门军士铠甲,腰挂一柄秋水莲花剑,显得英姿飒爽。
“我是於单,”於单冲我点了点头问道,“你是什么人?”
“未央宫侍中霍去病!”我抱拳道,“奉我大汉皇帝陛下之命,迎接匈奴王子一行入朝觐见!”
“铁娃?”囚车上的火绒瞪大了眼睛。
我闻声朝於单马后的囚车上望去,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脸蛋脏兮兮的火绒穿一件长长的破旧羊皮袄,眉毛、头发上落着白白的寒霜,蜷缩在囚禁她的木笼里显得可怜而又孤独。
我骑马来到囚车前。
“铁娃,是你吗?”火绒盯着我的眼睛问。
“火绒,你怎么到长安来了?”
“铁娃,快来救我!”
“於单,”我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冷冷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她关在囚笼里?”
於单便将伊稚斜阴谋夺宫的前后经过向我细说了一番。
“於单,火绒姑娘是我的故交,她来到大汉朝就是我的客人,请打开囚笼,放她出来!”我对於单以火绒为人质要挟伊稚斜的做法很是反感。
“不行!”复陆支解释道,“火绒是伊稚斜的女儿,如果她逃跑了,我们无法向大汉朝皇帝交代。”
“侍中大人,这火绒可是朝廷要犯,你要三思而后行!”代郡都尉向我提醒道。
“我是未央宫侍中,奉天子谕旨,在此迎接於单王子一行。打开木笼,出了什么事情,我一人承担!”
於单看了我一眼,向复陆支使了个打开囚笼的眼色。
“火绒熟悉弓马骑射,放她出来,她会跑掉的!”复陆支拿着钥匙仍然不肯打开囚笼。
“啰唆!”我拔出皇上赠我的秋水莲花剑,挥剑向囚车的锁链砍去,随着咣啷一声,伴着火星四溅,粗粗的铁锁链被我一剑砍断,囚笼的门打开了。
“出来吧!”
“我……我手脚麻木……动不了……”可怜兮兮的火绒蜷缩在囚车上似乎已经冻僵了。
我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囚车前,欲把火绒从囚车上抱下来。突然,火绒的眼光变得凶辣起来,她掏出一把匈奴短刀,闪电般朝我刺来……“小心!”第一个发现火绒图谋刺杀我的复陆支大声道。
火绒的短刀刺向了我的心口,却没有鲜血流出来———皇上赐予我的护胸软金甲保护了我的心脏。
“火绒,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拔出雪亮的匈奴短刀。
“我要杀了你这个背叛爱情的负心人!”火绒挥拳向我打来。
“汉匈两族,如同黑白不能同器,冰炭不能同炉,我们是没有结果的!”我抓住了火绒的手腕。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眼泪在火绒的眼睛里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