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令,五日之内缉拿凶手。可转眼便是两日过去,刑部的官员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几个仵作亦是两日不曾合眼。他们用尽了平生所学,也没有验出叶秉洲和阿璨的死因。阿璨倒也罢了,不过一个小亲卫。叶秉洲是大将军叶临渊之子,没有叶大将军的首肯,他们也不敢擅自剖尸。
徐嵘听着手下人的禀报,不动声色地坐在主位上,任何人也看不出他的喜怒。
其实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岁数。但谁叫当今陛下信任徐嵘,将国事大权都给了他。很多人都羡慕徐嵘,甚至曾有一段时间不少男子效法他,自己净了身,想要入宫来。人人都说,跟对了人,那便是下一个“徐千岁”。只要有了钱、权、势,站在所有人的头顶上,谁敢妄自非议!
徐嵘自己也常得意。他本不过是这皇宫里再寻常、低等不过的小太监,被分去伺候不受宠的皇子。谁知这小皇子一朝得势登基,连带着他也一步登天。
可是大权在握的感觉,并不全是豪兴快意。过往也有宦官独揽大权的时候,但其结局大多凄惨。徐嵘想要求个善果,自认尽全力让这个庞大的王朝维持秩序。
但夜深人静时,他依然会想,皇帝是不是依然待他如初,会不会在给予了他权利之后,又忌惮他的权利?
就譬如今日。
五日之内缉拿真凶。刚接到旨意时,徐嵘还以为轻松。可现在来看,这或许是个苦差事。
“掖庭狱里还关押着一个?”徐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脚下的人,黑色的三山帽下,露出已经斑白的鬓发。
负责查案的官吏回答:“是。他一进掖庭就昏睡了过去,如何叫也不醒。”
“在掖庭还能睡过去,此人倒还有些意思。”徐嵘站起身,抚平了绯红官服上的褶皱,“我亲自提审,瞧瞧他去!”
官吏应了一声,立刻退下,着手去掖庭狱里准备去了。即使徐嵘不说,手下人也知道该做什么。徐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要亲自进掖庭,那便得将掖庭上下都打理好了,不能污了千岁的鞋底。
但很少有人记得,徐嵘曾经进过掖庭,在李叡还未登基的时候。彼时李叡他们几个兄弟夺嫡,正争斗得厉害,李叡被人暗害诬陷,连带着徐嵘也被押进了掖庭,吃尽苦头。徐嵘当时以为自己会死,躺在牢狱冰冷潮湿的地上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在他神智恍惚时,看到了终于脱罪来救他的李叡。
李叡出身卑微,母亲是个宫婢,自小不受宠。说起与他一路相互扶持的人,算来算去,竟只得一个太监。
徐嵘看着面色焦急地向自己奔来的李叡时,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他是地位低微,身体残缺的人,如果能护这小皇子一时,也是命中的大功德。
徐嵘被人抬着出了掖庭狱,身旁是面目牵念的李叡。他眯着沉重的眼皮,看湛蓝的天空,只觉神魂都渐渐轻松了起来。
而此时此刻,已经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徐千岁”,徐嵘再次站在掖庭狱的庭院里,抬头看去。
天色湛蓝依旧,连一丝云朵都没有,但却恍如隔世。那种轻松的感觉,徐嵘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不仅是他,还有当初那个救他出掖庭狱的人,亦是面目全非。
那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或许做了君王,真的很多东西都会改变。尤其是这几年,徐嵘觉得他越来越看不清李叡了。
“千岁,请跟小人来。”掖庭狱的狱丞早就候在一边,谄媚地挤出脸上深深的沟壑。
徐嵘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举步走了进去。
一路寂静,没有徐嵘印象里被逼迫发疯的宫人和嫔妃的嘶吼呐喊。如果不说,徐嵘还以为自己只是进了哪个普通的宫廷偏殿。
审室早已经布置好了,上座铺了厚厚的毛毯,脚下还有炭盆,如有需要随时可以燃起。潮湿的墙面上,可怖的刑具也已经收起。
徐嵘在主位上坐下,对狱丞道:“人呢?”
狱丞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道:“已经带上来了。”
说完,两个狱卒便拖着一个身着青色太监制服的人走了进来。那人的头低垂着,悄寂无声,呼吸绵长,双脚拖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徐嵘皱眉,指着他道:“此人便是袁强?一进掖庭狱便是这样?”
狱丞点头回应:“是,昏睡不醒,滴水未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