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金阙势辉煌,九重宫门锁重章。
红墙高立,碧瓦琉璃。华丽辉煌的藻井如高高在上的神明,沉默地俯视宫殿中的一切。安神熏香从两边的烟炉鼎里升起袅袅云雾,再慢慢消散在静谧如死的空气里。
高悬的牌匾上书“中正仁和”,所以殿下每一个臣子都谨记着中庸立身之道,头恨不得低垂到地上,好叫那位能掌控人生死的天子能够短暂地忽略自己。
唯有大殿正中,跪伏着一位大红官服的男子。他看起来极年轻,乌黑的官帽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任谁见了,都会赞一句“郎君好相貌”。
“微臣所言,句句肺腑。北戎南窥我大绥多年,边关烽火不断,百姓苦之久矣。现如今北戎厉兵秣马,有南侵之意,不得不防……”
他说得越来越快,声音却愈发坚定。只可惜,高坐龙椅的君主却并无兴致,反而垂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玩弄着玉扳指。
“……仰不可敬奉祖先,俯不可慰勉黎民,是动摇我大绥根基……”
“够了!”皇帝被臣子的滔滔不绝扰得心烦,出言打断道,“北戎乃是蛮夷小国,我大绥略施恩典,有又何妨?朕看是卿庸人自扰罢了。说到敬奉祖先,朕还要与天师商讨成仙之道,无事退朝!”
当今圣上沉迷仙道,不理政事已经是众臣明知的事情。
那进言的臣子还要出言,可皇帝已经起身准备离开。臣子看着那一抹明黄色的背影,一时只觉荒唐。苦读十多载,却是为了事奉这样一位君主。原以为为官之后能一展抱负,为民执言,到头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愤慨。又想到为臣之道,若不遇明君,当以身为谏,唤君主察纳善言。
是为死谏!
“若今日以臣之命,能让陛下明苍生之困,是人生幸事,快哉!”
他大喝一声,疾步前奔,红色的身影宛如鬼魅,决绝地一头向着大殿的红墙冲去!
“快拦住他……”臣子中有人惊呼一声,可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他已经一头撞在红墙上,血溅而出,当场毙命!
群臣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见过这血腥场景,纷纷掩面不敢再看。
君主的脚步停顿,回头一看,却见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上糊满鲜血,而大殿的红墙上已经开出一朵暗红色的花。
“呕……”皇帝一阵恶寒,面露厌弃之色,掩口对太监道,“拖出去,拖出去,别惊扰了天师!”
忠心直言的臣子,到头来却变成了腌臜之物一般,被几个太监拖着出了他苦读十载才走进的宫殿。
荒唐可笑。
此时,还有另外一人也觉得荒唐可笑。
准确地说,并不能将其称之为人。
因为,他是一堵墙。
“哈哈,墙子,你也别气闷……这么多次了,你也应该习惯了不是?”
柳树精凭着殿中众人瞧不见,十分大不敬地盘腿坐在宫殿盘龙立柱的龙头上,展开折扇捂着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促狭的幸灾乐祸的眼睛。
这妖精一身书生打扮,浅青色的长衫,头顶着儒巾,将头发都规规矩矩地束着,墨色的腰带紧缚,侧边还挂着半块玉珏。
墙子立在他已经屹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位置上,垂眼盯着自己胸口上的血迹,无语凝噎。
难道他是什么很贱的墙吗?
还是说他的位置格外好撞,一触即死,所以每次都挑着他来撞?!
这凡人真是不知好歹,生命多可贵啊!这人不珍惜不说,为了件小事就一头碰死,实在是不值得!
“你这回看清了吧,还是以前那小子?”柳树精飞身飘到墙子跟前,看着墙子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摇着头啧啧叹息。
每次来碰墙,连位置都一模一样,也怪不容易的。
墙子无奈地感受着自己积攒了二十年的灵力慢慢消散,恨恨地咬牙:“他的魂魄散得太快,我灵力不济,没瞧清楚。但就算看不清楚,我也知道,一定是他!”
柳树精闻言,做作地合上扇子,长吁短叹。
墙子没什么耐心地说:“你少叹气,杨絮,你快想想办法啊!二十多年就来一次,搁谁顶得住?”
可现在,连自诩见多识广的柳树精杨絮也无可奈何。
说起此事,当真是墙子的一桩伤心事,是他修行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他作为这皇宫之中最威风堂皇的一堵墙,立在最威风堂皇的宫殿里,受了不知多少人间帝王之气和将相气运的灌溉,渐渐生出灵识,化出妖体。